文｜深途 黎明
編輯 | 魏佳
春節(jié)回老家，坐什么交通工具，這是個問題。這不僅關乎速度，還關乎你的面子。
在一些小地方，街坊鄰居心里早就有了一本賬：開車回來的比坐飛機的強，坐飛機的比坐火車的混得好，同樣是坐火車，若要買的是硬座票，那估計混得不咋地。
如果是開車，那么新的問題來了：開回來的是什么牌子的車？這車應該至少比村頭劉二狗的車貴吧？
對于很多農村出身、在大城市打拼的人來說，這是他們春節(jié)返鄉(xiāng)大概率會面臨的“拷問”。畢竟，一年到頭下來，春節(jié)是很多人唯一一次向父老鄉(xiāng)親“展示”自己的機會。而你的返鄉(xiāng)方式，為老鄉(xiāng)們提供了一個絕佳的觀察窗口。
衣錦還鄉(xiāng)、榮歸故里，幾百年的傳統(tǒng)情結至今尤在，在那些熱衷八卦、喜歡攀比的小村鎮(zhèn)更甚。而只要有比較，就會有差別，就會有鄙視鏈。
現在，一個新的問題出現了：當你開著一輛電動車回老家，會是個什么情況？
“村里人會問你，這個車充電的，是不是很便宜？因為一提到充電，他們就想到電三輪?！币晃槐葋喌咸栖囍鲗ι钔緹o奈地說。
沒人識貨，這是電動車的尷尬時刻。村里人可能根本不知道你開了個啥玩意兒，更不知道值不值錢。
他們知道，燒95號汽油的奔馳，要比燒92號汽油的哈弗高端，但他們不一定知道，那輛個頭不小、充電就跑的蔚來，居然比奧迪還貴，他們估計也不理解，那個車標像釘子、充電很快的特斯拉，為啥那么多人追捧。
深途在假期和多位電動車主聊了聊，得出了一些有意思的結論。那些從大城市開車回老家的年輕人，可能得做好心理準備：電動車進村，沒那么單純。
“剎不住車”的特斯拉，追捧與爭議并存
電動車主最大的無奈，是用上了最先進的技術，還被人擔心“剎不住車”。
今年春節(jié)，劉項開著新買的特斯拉Model 3回農村老家。鄰居們圍上來，感覺很新奇。
先是有人問：“這車真好看，是跑車嗎？”“為啥沒門把手，遙控的??？”
然后就有人指出來，這是特斯拉。接著更多疑問就來了：“我在抖音上看到過這車！聽說剎不??！”“你這車是有剎車的是吧？”
劉項表示很無語。他趕緊給大家伙解釋，說這車的技術很先進，自己還花了3.2萬買了EAP，車自己就能跑，還能變道……但最后發(fā)現大家對此似乎并不感興趣。
“名聲越大，爭議越大。”他無奈地說。
Model Y車主薛仁富的遭遇，則跟劉項截然相反。今年回老家，他第一次感覺到了“排面”。
薛仁富的老家在湖北監(jiān)利的一個小鄉(xiāng)村，他開回去的這輛Model Y，是村里第一輛特斯拉。
“大家覺得很稀奇，從來沒見過，有點像外來物種?！毖θ矢粚ι钔菊f。村里人對于特斯拉沒有任何感知，就連去年鬧得沸沸揚揚的特斯拉剎車失靈事件，也沒有傳播到這里。
村里很少見到電動車，燃油車依然是這里的主角。除了有幾輛電動比亞迪，就再看不到其他品牌了?！按蠹也惶芙邮茈娷嚕饕浅潆妴栴}，覺得在農村不實用?！?/p>
但是，拋開這些實用性的問題，特斯拉依然引起了老鄉(xiāng)們的興趣。尤其是當聽到薛仁富說，這車是美國的牌子，“就感覺很貴”。
他去鎮(zhèn)上充電，剛把車挺穩(wěn)，一個路過的小伙看到了跑過來，“咔咔”拍了幾張照片走了。
花了不到30萬，他感受到了比50萬的奧迪還要多的關注度。
薛仁富在廣州上班，這次為了回老家，他開了1000公里路程，花費了14個小時，路上充了3次電?？吹嚼相l(xiāng)們的反應，這1000公里似乎也值了。
在杭州上班的婷婷，今年也是第一次開電動車回老家。她是衢州人，老家距離杭州不到300公里。
讓人意外的是，特斯拉在衢州農村的“出鏡率”很高。在婷婷春節(jié)回老家之前，她爸告訴她，鄰居也剛買了輛特斯拉。春節(jié)假期，她在衢州農村見到了好幾輛特斯拉，不過都是外地牌照。
根據她的觀察，村里人不大關心剎車問題，也沒有太在意電車品牌，比較關注車的智能化和價格。而且，她發(fā)現老家的親戚開始買宏光mini、歐拉好貓之類的送孩子和上下班。所以當她開著一輛嶄新的Model 3進村時，街坊鄰居并沒有太大反應。
在當下的中國，不同地方的電動車普及程度差距很大。相同的電動車品牌，在不同的地方可能受到截然不同的待遇。這跟燃油車是完全不一樣的，即便你開的是特斯拉。
開上比亞迪最高端的車，被看成網約車司機
國產電動車的尷尬，是特斯拉這樣的國外品牌和一些合資品牌難以理解的。
騰藝是廣東梅州人，工作在深圳。他花了23萬，買了一輛比亞迪漢。這車是比亞迪的旗艦車型，在深圳很網紅。
但回去了他才發(fā)現，是自己草率了。
第一次開這車回老家，街坊鄰居知道他花了23萬，不買本田、大眾，也不買豐田，跑去買了個國產車，“都以為我腦子有病，差點全村集資眾籌給我看病。”
他被“嚴厲拷問”：“第一，你為什么買這種我們都沒見過的車，這車叫什么？第二，這車充滿電能跑300公里不？我聽說充電的車時間長了就跑不動了，你的現在應該還能跑吧？”
還有人一副恨鐵不成鋼的表情，搖著頭：“為什么新車充滿電才跑六七十公里，是二手的嗎？”他們不知道，比亞迪漢的混動版，是既能充電也能加油的。
村里人對于新能源車，對造車新勢力，各種后起之秀的品牌一無所知?！疤厮估麄円詾槭情L得好看點的老頭樂?！?/p>
買了漢之后，騰藝每次回老家，都會有意無意看看有沒有同款車友，一年半時間，他就看見過兩輛，而且還都是外地牌?！靶〉胤较⒈容^閉塞，大家對新能源車的認識差異還是挺大的。”他對深途說。
另外，“在我的農村老家，只認本田、豐田、大眾、奧迪、寶馬、奔馳?！敝劣诒葋喌?，即便是20多萬的車型，旗艦產品，那也是比亞迪。
騰藝選擇不解釋，“只是說我就喜歡這車，買虧了也愿意。”
這還不是最尷尬的時候。尷尬的是，即便是在深圳，他也會遭遇誤解。
比亞迪的總部在深圳，在公交、出租、網約車領域布局很深，這形成了比亞迪的品牌調性：廉價、經濟、實用。一提到比亞迪，很多人會聯(lián)想到出租車，檔次不高。漢屬于比亞迪旗下的高端車型，但在深圳，有一批漢被投放到網約車市場，導致騰藝經常被人誤以為是跑滴滴的。
有一次他在充電，一個滴滴師傅以為他是同行，問他這車充滿電能跑多遠，他當場就懵了。還有好幾次，他被滴滴司機問過今天跑了多少單。
這不只是比亞迪的尷尬，是很多中國傳統(tǒng)車企的尷尬。傳統(tǒng)國產車在一些人的認知中，是和低價、低端劃等號的。人們在買車時，也往往首選合資車。
現在，傳統(tǒng)車企進行新能源轉型，推出各種電動車型，并且把價格上調，沖擊高端市場。但從實際效果來看，品牌破圈之路，任重道遠。
入坑“蔚小理”，找人來抱團
在打造高端品牌這件事上，造車新勢力“蔚小理”走在了前面。
“有理想的奶爸”在河南洛陽上班。他的一個朋友有一天突然買了一輛理想ONE。朋友家里車很多，有奔馳S、寶馬5系GT、本田艾力紳，后來賣掉艾力紳換了理想ONE。
借著朋友的便利，他試過幾次理想ONE，覺得還不錯，且正好符合自己的需求，于是就跟著買了一輛。
買完理想ONE，另一個開本田奧德賽的朋友，把自己老款的沃爾沃S80賣了，也換了一輛理想ONE。
圖源 / 理想官博
就這樣，三個人一蜂窩入坑，都把手頭的合資車換成了新勢力的車。
開車回浙江寧波農村的老家時，大家全都不認識，不過“覺得這個車挺氣派的?！薄坝欣硐氲哪贪帧睂ι钔菊f。
村里人雖然不知道車的牌子，但根據車輛外觀和車主品位，就能大概判斷出車的檔次，這是“蔚小理”的特點。
湖北孝感的王博，家里也有幾輛車。之前他開過一輛老舊的奧迪，然后換了一輛邁瑞寶，后來擁有兩輛沃爾沃，最后換了一輛理想ONE。
他換車很偶然，只是因為有一天在刷抖音時看到這款車，覺得還不錯就約了試駕，然后就買了。“不太考慮品牌，主要就是舒適度和感覺。”
對于他而言，不太需要用新的豪車來證明自己的經濟實力。他對深途分析，“除了那種在外面做工程的人，需要一臺豪車去跟別人談生意、秀肌肉之外，我們這種家用的，不考慮面子。”
跟理想ONE一樣，蔚來也是國產車，而且價格更貴，車友推薦更積極。
Grace去年買了一輛蔚來ES8，價格接近50萬，買完車不久，她就開始向身邊的朋友強烈推薦。不到一年時間，她身邊有七個朋友跟著她買了蔚來，基本都是她的大學同學和朋友。
“大家品位差不多，看到我買了，就問我好不好?！盙race對深途說。
她開著蔚來去過山東，大家普遍的反應是“車大，看著也好看”，然后很多人問價格，“家里人不懂，但看到車覺得價格應該挺高?！?/p>
國產車沖擊高端的夢想，讓造車新勢力率先實現了。從品牌知名度來看，“蔚小理”比不上很多傳統(tǒng)燃油車，但在價格、品質、體驗上，“蔚小理”已經追趕上了。
很有意思的一點是，很多車主購買蔚來、理想，都是作為第二或者第三輛車，家里已經停著一輛不錯的燃油車，他們不需要用更多的車，來向外界證明什么。
而在高端市場，國產品牌還大有可為。這是時代給與造車新勢力的機會。
BBA搞電動，全靠吃老本？
BBA（奔馳、寶馬、奧迪）是很多人買車的一個執(zhí)念。不管車怎么樣，畢竟牌子擺在這，面子上過得去。
奔馳EQC是奔馳推出的第一款純電動車，一位EQC車主對深途這樣解釋他買這款車的原因：“國產品牌我覺得檔次比較低，特斯拉又經常出事，所以我只看BBA的電車，最后選了奔馳?！?/p>
可以想見的是，開著一輛奔馳EQC回老家，和開著一輛比亞迪漢相比，感受到的關注度和回頭率是完全不同的。
前幾年，這個情況非常普遍。不過到了新能源時代，情況發(fā)生了一些微妙的變化。
比如奔馳EQC，這款車雖然有奔馳的牌子，但在市場上被詬病很多。自2019年上市以來，有不少車主投訴稱EQC電機問題頻發(fā)，此外還有顯示屏故障、空調系統(tǒng)出錯等問題。有評價認為EQC更像是GLC的電動版本，是“油改電”的產物，“就像是買了一個奔馳的LOGO而已”。
“我也知道這車沒啥性價比，也知道這車續(xù)航短的一批，不支持OTA，也知道這車各方面都比國產差的太多太多。奈何抵不過老爺子一句話，我現在開寶馬，換個車難道要換國產？”有網友在知乎上說。
不過吐槽歸吐槽，他最后還是選了這款車，排第一的原因，就是“品牌力”。
奧迪的情況也大抵如此。
奧迪過去主推的電動車型是奧迪e-tron，一位e-tron車主吐槽：雖然我是奧迪粉，但我的內心是挺不推薦的，因為性價比不高。這個價位，一輛兩百多公里續(xù)航的純電車，卻要接近二十萬……你說品牌力吧，我覺得至少得二十萬以上的奧迪才有品牌力吧，這也沒有啊……你說續(xù)航吧，我三萬多的五菱宏光都快趕上了……
即便如此，還是有很多人選擇了BBA的電動車。因為買車不是只考慮性價比，品牌很重要。
在中國市場，私家車普及其實也就是過去十幾年的事情。在這個過程中，以BBA為代表的豪華品牌，無疑是最大的受益者之一。他們不僅收獲了銷量，更建立了牢固的品牌護城河。所以總有人說“尊貴的BBA車主”、“逮蝦的五菱車主”。
不過電動車打算重構這一切?，F在的很多年輕人，開著一輛3萬塊的宏光MINI，在老家的大街小巷里穿梭，也并不覺得寒磣。而你即便是開上了30萬的特斯拉，可能還是因為剎車的事情被路人躲得遠遠的。
這背后的深層原因，是汽車行業(yè)過去幾十年建立的品牌等級、鄙視鏈，正在被電動車挑戰(zhàn)，燃油車的等級體系正在瓦解，而電動車自己的體系還尚未形成。消費者出現了認知盲區(qū)，燃油車和電動車品牌之間，首次出現了空白地帶。
騰藝這樣對深途總結：“現在的電動車，反正相互看不起。比亞迪看不起小鵬、特斯拉，特斯拉、小鵬也看不起比亞迪，每個車主都認為自己的選擇才是對的?！?/p>
在回老家的路上，唯一讓他服氣的只有一次：“我見到一臺保時捷純電車，我就覺得這哥們牛叉?！辈贿^，那輛車剛一露臉，就揚長而去了。
應受訪者要求，劉項、婷婷、騰藝、有理想的奶爸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