界面新聞記者 | 董子琪
界面新聞編輯 | 黃月
復旦大學中文系教授陳思和與作家王安憶、林白都是50后。在中國,過了六十歲就叫花甲,陳思和說,很多人去跳廣場舞或去旅游了,有作家還在創(chuàng)作,年齡、身體還有疫情都沒有妨礙她們。王安憶則認為,“作家又不是跳廣場舞的人,為什么思想者和作家需要受到六十歲的限制?”
這段對話發(fā)生在日前復旦大學舉辦的“母語、時代、回歸”《北流》研討會上?!侗绷鳌肥橇职兹ツ瓿霭娴拈L篇小說,以主角回鄉(xiāng)為線索回憶北流往事。寫作前后經歷了很多次修改,其中一版被稱為“氣根版”,小說如同榕樹的氣根一般延展。
陳思和曾寫過一篇題為“中年危機”的文章,說現在社會的氛圍更接近中年人的穩(wěn)重而缺乏年輕人的激情。在先鋒式微、缺乏激情的年代,林白寫作《北流》,把自己放在了一個不成熟的、實驗的位置上,把“攪成一團”的亂糟糟的生活世界大膽呈現在讀者面前。
如何讓“我”呈現為文學?
回顧林白自《一個人的戰(zhàn)爭》至今的創(chuàng)作歷程,王安憶認為,在作家書寫他者和客觀世界的時候,林白與陳染書寫自我,這是非常具有革命性的,而且她一直堅持如此。她說,“我”作為寫作第一材料是布滿陷阱的,書寫自我很容易像“私小說”,可能滑落至大眾寫作,再進一步又會有很多障礙。特別是在人人能在網上抒發(fā)自我的今天,如何讓“我”呈現為文本與文學成為了一個問題。
復旦大學中文系教授張新穎稱,林白不變的品質是天真,從不掩飾她的“不懂”,對不懂的東西又保持好奇?!傲职撞恢纻鹘y(tǒng)的小說應該怎么寫,經典小說怎么寫,只是按照自己的寫法寫出來?!?/p>
張新穎評述道,《北流》寫的就是生活世界,“支離破碎的東西緊密聯系在一起、攪成一團,就叫生活世界,這個生活世界的概念大于時代、歷史、個人、家國?!彼^而發(fā)問道,“小說里當然有時代的信息,但是,哪個作品里沒有時代的信息?這個時代就比我個人重要嗎?”他認為,語言和生活世界連在一起,方言詞匯消失了,那個生活世界就消失了。正因如此,《北流》才要注、要疏、支冊還有別冊,才能寫得完全。
復旦大學中文系教授郜元寶指出,林白的《萬物花開》《婦女閑聊錄》都有這樣“攪成一團”的傾向。他注意到,《北流》序篇的最后一個字“簕”的意思是刺?!啊侗绷鳌穼ⅰ兑粋€人的戰(zhàn)爭》中那個挺身而出的、被凝固化的女性,放回到了她的豐富世界中去。對別人來說她是一根刺,對她自己來說,也有一根永遠拔不出來的刺,必須攜帶一生。她保持著高度的緊張與敏感,對什么都有要刺一下,也有被刺一下的痛苦?!臂獙氄f,“幸運的是,林白找到了合適的書寫對象。她寫下了那群不安分的北流人,從母親大人到哥哥姐姐弟弟,從插隊時的隊友到后來的朋友們,他們都不愿意安居在小地方,一定要沖出去。
作家不要受到年齡暗示
與林白同為50后作家的王安憶感到,中國人之所以對六十歲有恐懼,大概來自退休年齡的暗示。王安憶說,六十歲正是很好的成熟的年紀,“我可以控制自己的某些狀態(tài),以前更多是走到哪算哪。托爾斯泰在八十歲寫出《復活》,這是他最好的作品,所以作家千萬不要受年齡的暗示影響,我們還有很多時間?!?/p>
張新穎認為,從《一個人的戰(zhàn)爭》讀到《北流》,林白好像從一條很窄、很危險的窄路上走到了天高地闊的地方。年輕時她想的是《一個人的戰(zhàn)爭》的問題,那是二十歲解決不了的問題,六十歲時不用想就解決了,因為“在生命的過程中那些問題已經都被克服了”。
“天真在六十歲,聽起來不是個正面詞匯?!绷职谆貞f,“說我不會寫小說,我也是認的。我一看王安憶的小說就很絕望,想不要寫了,那才是真正的小說,但自己還是寫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