界面新聞記者 | 尹清露
界面新聞編輯 | 黃月
“以前我發(fā)表論文,但沒有人跟我站在一起,大家還是把假畫當真?!?月26日,90歲高齡的美術(shù)史學者徐小虎身著一襲寬松的藍袍,在2024理想國讀者日的活動上這樣說道。
徐小虎的那本以元代畫家吳鎮(zhèn)為個案的研究專著《被遺忘的真跡》曾經(jīng)震驚了藝術(shù)史圈,她的觀點認為許多現(xiàn)今被收藏的中國山水畫是偽作,而她也認為吳鎮(zhèn)現(xiàn)存的畫作中只有三幅半是真作。但是起初,并沒有人相信她,她不得不設(shè)計各種方法來測驗是不是自己出了問題,“不管是看筆墨還是結(jié)構(gòu),結(jié)果都是一樣的,我只得承認是沒人愿意接受。我不傷心,只是為了他們傷心,因為他們?nèi)狈α苏鎸崱!?/p>
在讀者日期間,徐小虎與上海大學歷史系副教授成慶在阿那亞進行了一場題為”何處是心靈的庇護所?自然,藝術(shù)與信仰“的對談,從兩人的童年經(jīng)歷開始,談到如何在物質(zhì)主義的今天保持心靈上的真實。
被畫感動過后,它就已經(jīng)變成了心靈的一部分
徐小虎于1934年在南京出生,幼兒園到中學時期輾轉(zhuǎn)于南京、羅馬、重慶和上海。在徐小虎看來,在貧窮的重慶歌樂山生活比在富有的上??鞓吩S多,因為前者的生活更真:“那時背著饅頭去上學,吃不完就分給野狗,滿路都是杜鵑花,下雨后的土地還有香味。在歌樂山我們和自然是合一的,太陽下山后也是人休息的時間,這些在都市里都是沒有的。”成慶也回想起小時候回農(nóng)村騎牛的經(jīng)歷,要跟著水牛背上那根左右晃動的骨頭擺動屁股,找到韻律感,在他看來,這其實就是藝術(shù)。
兒時的經(jīng)歷與徐小虎后來研究山水畫也有某種關(guān)系。在宋朝的畫中,她感受到了一種在畫面之外、無法被動搖的秩序,這在宋朝叫做“禮”,在佛教中叫做“法”,現(xiàn)代人稱之為“operating system”(操作系統(tǒng))。徐小虎認為宇宙也有操作系統(tǒng),正是在這個系統(tǒng)下,星星不再互相撞擊,水分蒸發(fā)變成云再化作雨水,讓種子長成一棵大樹,也使得小小的人腦袋里有那么多思維??墒窃谛煨』⒖磥?,人們經(jīng)常會忘記這些,反而去煩惱物質(zhì)?!叭绻阋驗闆]錢煩惱,那我可以恭喜你們,因為這是完全用不著的,可以放掉了。”看畫也是如此,別人問徐小虎是否收藏或擁有一幅畫更好,徐小虎覺得不用,因為被畫感動過后,它就已經(jīng)變成了心靈的一部分。
成慶同樣談到物質(zhì)與心靈的關(guān)系,對來到這里的觀眾來說,阿那亞可能是一個能獲得愉快經(jīng)歷的世外天堂——“可是阿那亞很貴誒!”成慶提到,“阿那亞”在佛經(jīng)中翻譯為“阿蘭若”,也就是僻靜之處,以前的僧人要尋找到這樣的地方獨自修行,可是佛家還有一個說法:真正的僻靜并不在于環(huán)境,而是心靈的僻靜之處。
父母的責任是充分發(fā)揮孩子心里的能量
兩位對談嘉賓也談到了教育的問題,認為如今的教育有許多缺失。成慶形容自己在大學上課的狀態(tài),進入課堂就感覺“進入了一個古墓”,非常死氣沉沉,學生們是為了找工作才來到學校,也要承擔社會的期許。徐小虎則認為,之所以要為了職業(yè)上大學,沒有學歷就什么都辦不到,是因為“大人雇傭你的時候,他們不敢用自己的心跟你說話,而要靠別人的打鉤認證”,這是完全不負責的。進而,徐小虎談到教育中的“填表思維”。在臺南藝術(shù)大學任教時,徐小虎曾因為太調(diào)皮被校長任命做學務(wù)長,學著怎樣管學生,學務(wù)處的秘書非常官僚,是“站著都在填表“的那種人。
在徐小虎看來,怎樣保護今天的孩子們,也是如今的她最想做的事。她說自己以前的工作是“保護死人”,也就是找?guī)讉€已經(jīng)死掉的老畫家,把他們的真跡找出來,讓博物館不再騙人,《被遺忘的真跡》就是一本保護畫家吳鎮(zhèn)的書,而她現(xiàn)在的生命要用來保護孩子。
徐小虎還有一個理論,她稱之為公共的秘密——她認為大人都很笨,只為孩子的生活著急,卻不為孩子的快樂著急。父母只想讓孩子吃飽穿暖,仿佛這是做父母唯一的責任。徐小虎這樣問觀眾:“你還記得小孩子的時候嗎?那是最重要的時代,因為那時的你想的是什么能夠讓自己快樂。所以麻煩爸爸媽媽們,不要叫孩子去做牙科醫(yī)生或者律師,你要看他在做什么,然后問問他,你畫畫還需要紙嗎?你要不要去外面走一走?你們的責任是充分發(fā)揮孩子心里的能量,讓他們盛開心中的那朵花。”
借助物理的路,尋找心靈的路
而在讀者日的另一場活動上,三位常年在路上的作者——楊瀟、胡成與自由攝影師李亞楠——分享了他們的旅行寫作意見。
楊瀟分享了2011年在埃及首都開羅逗留的經(jīng)歷。在革命發(fā)生后的幾個月,人們在解放廣場三兩成群聚在一起聊天,他們討論的是埃及未來應(yīng)該往何處去,認為自己有義務(wù)為國家設(shè)計出路。
羅伯特·麥克法倫在著作《古道》中提到,人可以在古道上通靈,在某種時機下能夠觸摸到古人、聽到他們的聲音。楊瀟說,“我也有這種感覺,跟著聯(lián)大西遷的300多個學生和11個老師一路從長沙走到昆明,覺得他們就是最好的神交的朋友,”他稱之為“借助一個物理的路,找到了心靈的路”。
胡成今年出版的《蕭關(guān)道》寫的是陜西和甘肅的一條古道。2008年,他在陜西見過一名姓潘的老年女性,她是來自沈陽的知識青年,下鄉(xiāng)時來到寶雞并嫁給當?shù)剞r(nóng)民生了孩子,在土窯洞住了一輩子。十幾年他再回去時,對方還在那里,只是更加蒼老了。胡成用蒲公英作比喻:“小時候走在田埂上,會摘一把蒲公英把它吹落。成人后看見蒲公英,會想它是不是當年吹落的種子重新長出來的。就像有些人會見第二面第三面,但有人此生只能見一面?!?/p>
李亞楠提到了2022年在阿根廷首都布宜諾斯艾利斯目睹的街景。正值世界杯決賽,阿根廷隊奪冠后,幾百萬人在街頭徹夜狂歡。彼時國內(nèi)疫情還未結(jié)束,他說,那大概是那個特殊時期世界上最熱鬧的場景之一:“我在離北京最遠的一座城市,看到了一個人類奇?zhèn)サ膱鼍??!?/p>
他以前覺得“攢國家”是一件特別虛無的事情,但當走過的地方越來越多,量變就引起了質(zhì)變,看待世界上的各種問題時心態(tài)也會變得平淡,不再總是感到急躁或者痛苦了。他也很喜歡在不同時間回同一個地方,看到線性的變化過程,獲得第三者的視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