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深瞳音樂 納豆
策劃 | 鋼蹦
十年磨一劍,《封神第一部》來相見。
在中國電影史上,大概沒有一部電影能比它更有話題性了。
“電影工業(yè)化”“三部連拍”“封神IP”“30億巨作”“全明星陣容”……
在各種buff疊滿的情況下,《封神第一部》終于在2023年7月20日上映。上映19小時小時,票房已經破億。
影片表現(xiàn)如何,各位看后應該各有想法。作為音樂媒體,我們主要還是聚焦于影片音樂相關的部分。
談及影片的音樂,《封神第一部》音樂總監(jiān)/作曲蒙柯卓蘭很開心爽朗地笑了,“很滿意,能夠完成已經很不錯了”。
蒙柯卓蘭是國內知名作曲家和音樂制作人,與導演烏爾善曾在電影《畫皮Ⅱ》、《刀見笑》中多次搭檔。
此次,蒙柯卓蘭在《封神三部曲》影片中除了音樂監(jiān)制的工作外,還負責敘事內音樂的創(chuàng)作,也就是影片拍攝時已經客觀存在的音樂,美國作曲家 Gordy Haab負責影片配樂作曲。
說起Gordy的名字,大家可能還有些陌生,但說起代表作是《星球大戰(zhàn)》系列游戲作曲,很多人可能都會恍然大悟。他也被稱為好萊塢頂級配樂大師“約翰·威廉姆斯的繼承人”。
如何呈現(xiàn)殷商時期的樂器?電影音樂是否體現(xiàn)出神話故事的古代中國魅力?拍攝幕后有哪些故事?《封神第一部》背后,折射出中國影視音樂的發(fā)展幾何?
帶著這些問題,深瞳音樂與你一同走進《封神第一部》的音樂世界。
一、三組關鍵詞,聽懂《封神第一部》音樂
冀州城下,百萬大軍齊整劃一,馬蹄、戰(zhàn)鼓、投石等紛至沓來,一下子就把人帶入古戰(zhàn)場。
昏黃燈光下的質子戰(zhàn)舞,20余位質子體魄強壯、步伐鏗鏘,整段場景都是男性陽剛美學的注解。
氣勢恢宏的登基大典,隨著“天命玄鳥、降而生商”Low C男低音演唱,配合高亢的群笙合奏、殷商樂器和舞蹈在鏡頭中一一閃過,拉開了商王殷壽主政的序幕。
姬發(fā)歸鄉(xiāng)途中,夕陽曠野下,一人一馬飛馳而過,少年英雄的張揚與思慕家鄉(xiāng)的柔情,伴隨著悠揚的笛聲在這里巧妙融合。
還有鼉鼓、箎、筑、編镈、編鐃等古樂器,雖然它們的身影在影片中只是一晃而過,普通觀眾可能看個熱鬧,但圈內人卻能看出一些門道和驚喜。
在深瞳音樂看來,有3組關鍵詞是聽懂《封神第一部》音樂的關鍵。
(質子戰(zhàn)舞)
1.厚重感與想象力
古樸與力量,這是蒙柯卓蘭在采訪中反復提及的關鍵詞。
“封神”IP其實是個充滿矛盾感的IP。
它成書于三教合流背景下的明朝中后期,關注的卻是當時并無多少可考據的殷商時期,天人交戰(zhàn)、開榜封神,其中又有大量神仙妖魔的元素。
說它是歷史小說,不如說是神話史詩。而它的知名度,則僅次于四大名著??梢哉f,每個中國人心中都有不一樣的封神情節(jié)。
所以每次封神IP影視化時候,總少不了考據黨和神話黨下場掰扯。
不過,烏爾善是個“考據黨”,在音樂上也希望能盡可能呈現(xiàn)殷商時期的風貌。
有了這樣的想法,蒙柯卓蘭和音樂主創(chuàng)團隊一起,從2017年就開始在全國各地采風了。
沒錯,比電影開拍還早一年。
樂器的復原還簡單一些。從河南、湖北省博物館中展出的曾侯乙墓等商代文物中,從古樂學家的研究成果中、從絳州鼓樂團的考察中還能一窺究竟。
通過專家考據、出土文物的形態(tài),結合電影敘事需求,音樂團隊一一參考這些早已失傳的古代樂器形制,再交給道具組制作仿制。
(《封神第一部》中出現(xiàn)的上古樂器道具)
但音色的呈現(xiàn)難度就更大了。
在為期半年的課程中,音樂團隊和老師反復討論,影片中涉及到殷壽的鼉鼓、伯邑考的箎、筑、瑟等樂器,它們的音色要如何用現(xiàn)代音樂來模擬,這些就要交給想象力了。
鹿臺宴飲,是片中難得將古樂作為主角的場景,蒙柯卓蘭在采訪中分享了這場拍攝的幕后故事。
(殷壽與伯邑考)
影片里,殷壽擊鼓酣暢淋漓,伯邑考吹篪一氣呵成,古樸厚重的鼓聲與箎聲交相輝映。
鼉即鱷魚,為尊重歷史,音樂團隊和考古老師幾經商議,最終定下了方案。
但現(xiàn)代鼓以光滑牛皮為面,制作工藝精巧,鼓聲過于通透,怎么辦呢?
最后靈機一動,現(xiàn)場找來了濕毛巾給鼓面“濕敷”,一遍遍擦直至軟塌,這樣再打出來的聲音就比較古樸了。
伯邑考吹的箎,雖然外形參考了曾侯乙墓中出土的箎,但現(xiàn)代工藝制成的篪音色明亮華麗,一聽就覺得有些出戲。
最終錄制音樂時,還是選擇了笛子。只是把降E小調笛子的笛膜用厚實的醫(yī)用膠布替代,讓震動更弱一些,音色的顆粒感和厚重感也就出來了。
久石讓曾將電影配樂的作用描述為創(chuàng)造一種“虛假之中的真實”。在《封神第一部》中,濕毛巾、醫(yī)用膠布等也能在古樂中堪當大任,這確實是很難想像的。
2.東方情感與西方旋律
烏爾善曾將拍攝《封神三部曲》形容為“造夢”。
對應到音樂中,影片采用了瓦格納歌劇式的創(chuàng)作方式——即讓主要角色都有自己的專屬主題,再通過主題音樂的發(fā)展來講述故事。
通俗地講,只要這個音樂響起,哪怕人物還未出現(xiàn),觀眾也能知道接下來出場的是誰。仔細聽的觀眾,應該會發(fā)現(xiàn),朝歌、西岐、昆侖,在影片中都有對應的BGM。
也因此,擅長寫作結構工整、配器渾厚的古典主義浪漫派作曲家Gordy Haab就成為了首選。
配樂的設定以英雄主題和情感主題為創(chuàng)作基礎,在此基礎上,為主要 色變奏出與之匹配的 色主題。
蒙柯卓蘭提到,其中最為核心的英雄主題,甚至修改打磨了50余稿。
英雄主題是好萊塢電影中常見的主題,少年姬發(fā)意氣奮發(fā)、驍勇善戰(zhàn),以遠在倫敦和維也納的愛樂交響樂團的管弦樂演奏為底色,輔以中國的鼓、镲片等。
情感歸鄉(xiāng)主題中,中國傳統(tǒng)樂器笛子則挑了大梁,古樸悠遠的笛聲配合雙簧管等交響樂器的演奏余韻綿長,氣勢磅礴中又透著內心的柔軟。
(姬發(fā)回歸西岐)
其實中國古代樂器在交響樂中一并呈現(xiàn)并不稀奇,但以往古代樂器總是作為點綴。
正如北京大學中文系教授戴錦華所言,“電影音樂其實強制讓觀眾進入某一狀態(tài)的工具”。
在《封神第一部》中,大量的中國古代樂器音色的出現(xiàn),更多是一種氛圍營造,把觀眾沉浸于當時當代。
上海錄的鼓,成都錄的塤,北京錄的笙,倫敦和維也納錄的交響樂,洛杉磯的Gordy和北京的蒙柯卓蘭在線監(jiān)制。
在日升日落間,中西合璧的音樂內容互補互動,為影片的角色塑造增色不少。
3. 工業(yè)化與大制作
提到《封神第一部》,很難繞開關于電影“工業(yè)化”的討論。
在烏爾善的理解中,電影工業(yè)化就是工業(yè)體系一樣,建立一套可復制的標準和流程,而《封神第一部》就是他的電影工業(yè)化試驗田。
20多個職能部門、最高峰同時在組2800余人的劇組,在現(xiàn)場有條不紊地運轉,是典型的工業(yè)化特征。
但在蒙柯卓蘭看來,音樂制作與工業(yè)化之間關系不大?!半m然對于電影音樂的制作我有一套自己的方法論,但電影音樂制作總體上還很個人的”。
音樂團隊分工各異,每部影片題材不一,每位導演的風格也不同,音樂制作需要結合影片內容與導演具體溝通,再進行制作。
即使是相同類型的影片,只要導演不同,音樂團隊的工作就會產生變化,很難像流水線一樣,復制流程、固定作業(yè)。
(登基大典)
譬如《封神第一部》的音樂,影片開拍前完成了敘事內音樂的創(chuàng)作,配樂部分因疫情原因采取了多地云錄制的方式,整個音樂團隊有近200余人,甚至連片中的樂師都是專門邀請到專業(yè)音樂演奏家來出演而非普通群演。
這是基于影片大型神話史詩類型、導演與音樂總監(jiān)的充分溝通,更是基于導演對音樂制作預算的寬容。
要知道,《封神第一部》的音樂投入并不低。
蒙柯卓蘭提到,導演烏爾善對音樂制作的預算是“不設上限”。
不設上限到底是多高?
據片方透露,整體音樂制作占《封神三部曲》制作成本的1%。
雖然1%比例看起來不過爾爾,但考慮到影片三部曲制作成本為24億,平均8億/部的成本下,800萬/部音樂制作成本其實已經算不錯。
倘若其中有一個因素變了,便是無法預料音樂制作上會有什么變化。
但如果跳出音樂制作的框架,從整部電影的角度來看,高度完成的音樂內容就是成就《封神第一部》工業(yè)化的重要一環(huán)。
二、百年配樂史,敢問路在何方?
美國指揮家孔澤爾曾說,“電影音樂是現(xiàn)代音樂非常重要的組成部分,一些電影音樂在某種意義上甚至比電影本身更具有藝術價值?!?/p>
早在19世紀默片時期,為增加電影的觀賞性,放映時影院往往會邀請樂隊和解說員在一旁,樂隊奏樂烘托氛圍,解說員則承擔了劇情講解的功能。
因此,電影配樂從誕生以來就在藝術性之外更凸顯功能性的特點,它是藝術家,更是故事家。
隨著有聲電影的出現(xiàn),電影音樂與電影愈發(fā)不可分割。
一般而言,電影音樂的作用主要有以下4種:凸顯故事主題(片頭/片尾曲)、刻畫人物性格(人物主題曲)、烘托電影主題(插曲、敘事類音樂)、提升傳播效應。
以《封神第一部》為例,其音樂功能性最突出的案例,可能是在影片最后兩波彩蛋之間安排的兩首片尾曲,由于每部分的字幕時間有2-3分鐘,如果沒有片尾曲加持,不少觀眾應該是堅持不到彩蛋了。
國內最早的電影音樂,可以追溯到1930年的《野草閑花》,其中主題曲《尋兄詞》是中國電影音樂的誕生標志。
但發(fā)展近百年,電影音樂的“分量”,總有點弱弱的。
《2022中國音樂產業(yè)發(fā)展總報告》顯示,2021年,我國影視劇音樂、游戲音樂、動漫音樂的總產值約7.4億元,同比增長15.2%。
其中,影視劇音樂產業(yè)總產值約為2.96億元,同比增長36.4%。根據國家電影局數(shù)據,2021年中國電影總票房達472.58億元,其中國產電影票房為399.27億元。
在百億票房面前,電影音樂占比實在杯水車薪。當然,這也是有實際原因的。一切向票房看齊的市場導向中,電影配樂貢獻無法計算。
誠然現(xiàn)在有越來越多的配樂帶動電影的案例,如《體面》之于《前任3》、《畫心》之于《畫皮》。
但一方面,這些都是影片主題曲/插曲;另一方面,終歸更多的觀眾是因為導演或演員走進影院。
因此,國內電影配樂占電影整體預算的比例大約在1%(《封神第一部》也不例外);而在歐美,一般能達到5%-8%。
(《2022中國音樂產業(yè)發(fā)展總報告》)
在百億票房面前,電影音樂占比實在杯水車薪。
當然,這也是有實際原因的。一切向票房看齊的市場導向中,電影配樂貢獻無法計算。
誠然現(xiàn)在有越來越多的配樂帶動電影的案例,如《體面》之于《前任3》、《畫心》之于《畫皮》。但一方面,這些都是影片主題曲/插曲,另一方面,終歸更多的觀眾是因為導演或演員走進影院。
因此,國內電影配樂占電影整體預算的比例大約在1%,而在歐美,一般能達到5%-8%。預算的低天花板,直接限制了內容的發(fā)揮。
團隊配置上,國產片基本以“小團隊”形式一手包圓為主,可能從對接、寫作,到編曲、錄制,也不超過10個人。
而好萊塢成熟配樂團隊人數(shù)上百甚至更多,《星際穿越》的音樂制作漢斯·季默團隊中僅作曲家就有十幾位,而正式員工則有200多人,人一旦多了,專業(yè)分工也就更加細致。
時間周期上,基于經紀團隊制度,歐美影片中編曲與導演基本會在拍攝前進行充分的溝通。
而國產片中,不少都是拿著成片給配樂,能有一個月制作周期都算不錯。一個案例是,竇鵬為《致青春》作曲時,距離影片上映只有21天了。
不過,也有“少數(shù)派”的導演不愿將就。
90年代,爾冬升因不滿《新不了情》的原版配樂,曾苦求陳勛奇出山重制配樂,最終影片和配樂都大獲成功。如張藝謀、顧長衛(wèi)、王家衛(wèi)等,也愿意為電影配樂花費更多心血。
最近的案例,是韓紅為《滿江紅》制作配樂時,曾與張藝謀書信往來8個多月交流心得。
而今,從前的“少數(shù)派”也逐漸成為主流。
就如《封神第一部》電影音樂,無論從成本預算、制作周期、制作團隊還是完成度上,其實都給了從業(yè)者一種信心。
當然,在肯定《封神第一部》音樂的同時,我們同樣看到一些問題:
1、配樂的密度與強度
通常來說,電影開場前五分鐘的音樂特性、密度,決定了整個影片的音樂調性和密度。
毫不夸張的說,從《封神第一部》開場冀州大戰(zhàn)的第一個音符開始,就差不多把“史詩巨作”的氛圍拉滿。鋪天蓋地的交響樂,戰(zhàn)場廝殺的人馬聲,一場場一陣陣,無論是密度還是強度都是極大的。
不少人對影片音效的呈現(xiàn)表示滿意,“有史詩感”“鴻篇巨制”“與劇情結合得很妙”,但也有人表示是美則美矣,但有些吵人。
雖說電影音樂的好壞是個玄學,配樂的密度和強度不僅是片方決定的,也與不同影院的播放設置有關。
但如何兼顧好講述好故事和不喧賓奪主的微妙平衡,讓音樂不再有“耳膜不能承受之美”,應該是電影音樂人研究的核心命題。
2、電影音樂工業(yè)化的可能
電影音樂能不能實現(xiàn)工業(yè)化?就筆者個人而言,是可以的更是必要的。
雖然音樂有個人和藝術的氣質,可變量太多,但從產業(yè)的角度來看,成熟的經紀團隊、版權制度和人才培養(yǎng)體系,是實現(xiàn)電影音樂工業(yè)化的重要因素。
經紀團隊能讓電影音樂人擺脫小作坊模式,專注于創(chuàng)作,不再為談合作等瑣事頭疼;版權制度能保證電影音樂人的可靠收入;而人才培養(yǎng)體系則是產業(yè)可持續(xù)運行的基石。
當這些產業(yè)鏈上的關鍵環(huán)節(jié)都被打通時,電影音樂工業(yè)化也就日漸清晰了。當然,從目前來看,這條路依然漫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