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毒眸
Deft的Last Dance，以最漂亮的姿態(tài)完成了謝幕。
在剛剛結束的2022《英雄聯(lián)盟》全球總決賽（下文簡稱“S12”）中，來自LCK賽區(qū)的DRX戰(zhàn)隊以3：2的比分擊敗了Faker領銜的T1戰(zhàn)隊，成為S系列賽歷史上第一個拿到冠軍的四號種子。
賽前，已經有不少媒體將這場比賽稱作“最浪漫的決賽”。最后一位仍然留在賽場上的“三星十子”Deft，和正在向第四個冠軍發(fā)起沖擊的Faker，兩位來自同一所高中、征戰(zhàn)多年的傳奇選手會師決賽，大家都有一定要勝利的理由。
Deft VS Faker （圖源英雄聯(lián)盟總決賽宣傳片）
每年都有一支隊伍，拿到世界賽的“天選劇本”?？赡苁琴€上職業(yè)生涯的閃現，可能是“勾叉叉勾勾”的勝利公式，而今年，拿到天選劇本的隊伍是DRX——這支差點倒在資格賽門口、一路走來幾乎不被任何人看好的隊伍，接連在淘汰賽階段擊敗了衛(wèi)冕冠軍EDG、LCK一號種子Gen.G和“大魔王”T1，最終捧起冠軍獎杯。
雖然對于LPL觀眾來說，這場比賽無關賽區(qū)的榮耀，心里的天平也不需要向哪邊傾斜。只不過，當我們看著已經在賽場上征戰(zhàn)多年的兩名老將，仍然保持著對勝利的渴求和極高的競技狀態(tài)，仍然有能力殺進這個象征最高榮譽的賽場時，或許可以感受到電子競技最純粹的魅力，那才是我們最初熱愛它的原因。
賽區(qū)差距
時間倒回10月30日的半決賽，來自LPL的最后一支戰(zhàn)隊JDG迎戰(zhàn)LCK三號種子T1。第一局是看起來很順暢的勝利，后面則是接連三場潰敗，第四局的時長甚至不到25分鐘。JDG沒能復刻“一串三”的S11奇跡，遺憾地倒在了決賽門口。
另外一場半決賽是LCK一號種子和四號種子的內戰(zhàn)，在JDG被淘汰后，網上流傳著這樣的段子：對于“元年粉”（2018年后接觸LOL賽事的觀眾）來說，他們的青春結束了，但對于LPL的“老粉”來說，這次青春是真的回來了——“歡迎回到LPL的黑暗時代”。
畢竟上一次在世界賽決賽上演的LCK內戰(zhàn)，還要追溯到2017年。那年的世界賽讓很多LPL觀眾很難忘懷，闖進半決賽的兩支LPL隊伍WE和RNG分別輸給兩支LCK戰(zhàn)隊，最終在北京鳥巢上演了讓無數人心碎的LCK內戰(zhàn)。
在很長一段時間內，LPL的主旋律就是“抗韓”，從2015年EDG擊敗SKT獲得第一個MSI冠軍，到2018年IG獲得第一個世界賽冠軍，再到今年RNG戰(zhàn)勝T1，獲得隊史的第三個MSI冠軍。即便LPL已經在S賽上獲得了四年三冠的成績，提起LCK，仍然是一座大山。
事實上，今年的賽區(qū)差距，從小組賽就開始顯現。雖然今年又是粉絲期望里的“最強一年”，但LPL的慣例是小組賽一定會“爆冷”，去年是四連敗的FPX和加賽落敗的LNG，今年則是輸給外卡戰(zhàn)隊GAM，未能從C組出線的二號種子TES。
在隨后的淘汰賽階段，賽前被所有人都看作是“好簽”的對陣名單，也并不能彌補戰(zhàn)隊硬實力上的差距：T1完成了對RNG的零封，GRX則完成了對EDG的讓二追三。
各隊隊員都或多或少受到新冠疫情的影響，RNG和EDG更是幾乎全員陽性。選手們也在賽后采訪時提到，因病導致訓練時間減少，在一定程度上影響了狀態(tài)。
而LCK賽區(qū)在經過了幾年的“陣痛期”后，再次展現出強大的賽區(qū)統(tǒng)治力。和去年一樣，今年LCK的四支隊伍全部闖進八強，唯一一支未能進入四強的隊伍DK，則是被同賽區(qū)隊伍淘汰。
這次世界賽，LCK成了當之無愧的主角：沖擊第四冠的老將Faker，連續(xù)三年闖入決賽的輔助選手Beryl，生死局拿出冠軍皮膚的Ruler……年輕選手嶄露頭角，征戰(zhàn)賽場多年的老將則在創(chuàng)造著新紀錄。
不過，在LOL這個游戲里，中國大陸賽區(qū)和韓國賽區(qū)，已經是最接近“雙子星”的存在了。今年世界賽，比LPL實力下滑更明顯的，是其他賽區(qū)的疲態(tài)。
同為四大賽區(qū)，北美賽區(qū)（LCS）和歐洲賽區(qū)（LEC）今年的表現都不盡人意。北美賽區(qū)作為東道主，在小組賽第一輪未嘗一勝，總成績?yōu)?-9。歐洲賽區(qū)也風光不再，老牌戰(zhàn)隊FNC和G2分別以2-4和1-5的小組賽成績遺憾出局。今年八強里，只有RGE一支歐美隊伍，在淘汰賽階段被JDG以摧枯拉朽之勢打了個3-0。
FNC戰(zhàn)隊（圖源@英雄聯(lián)盟賽事）
對這兩個賽區(qū)而言，選手梯隊的建設是最要命的問題。在賽前媒體公開的S12平均年齡最高戰(zhàn)隊排行榜中，LCS的二號種子100T以24.4歲位列排名第一，LEC有三支戰(zhàn)隊都超過了22歲，而LPL和LCK則沒有戰(zhàn)隊登榜。LCS賽區(qū)因為薪資高、壓力小，被稱為“養(yǎng)老賽區(qū)”，C9的打野選手Blaber在賽后采訪中委婉地提到：“希望北美的競爭更激烈一些?！?/p>
賽區(qū)之間顯著的差距，直接地影響著比賽的收視率。根據外網Esports Charts公開的半決賽收視數據，今年的整體數據相比去年半決賽，最大跌幅來到了40%（不含LPL賽區(qū)直播平臺數據）。
LCK統(tǒng)治級別的表現，讓賽事過早地失去懸念。還好DRX在半決賽上爆冷擊敗Gen.G，為這個故事增添了一點波瀾，否則T1和Gen.G兩支隊伍將繼LCK的春夏決賽后，在世界賽再次會師決賽。
或許在今年9月之前，沒有LPL的觀眾會設想到如今的結局。隨著LPL隊伍接連離開世界賽，很多人開始思考，LPL“第一賽區(qū)”的名號，到底摻了多少水分？
事實情況是，從2020年開始，LCK已經吹響了反攻的號角。那一年，SN戰(zhàn)隊連打兩場內戰(zhàn)闖進決賽，輸給年輕選手Showmaker領銜的DK戰(zhàn)隊。去年，衛(wèi)冕冠軍隊伍DK再次闖進總決賽，而四強則是“三LCK圍剿LPL”——和今年一樣的配置，如果沒有EDG連下兩城的勵志故事，“第一賽區(qū)”的稱號可能早就得還回去了。
當然，LPL的確在過去幾年內，展現出了昂揚的面貌，在各大世界賽事上都獲得了不錯的成績，三屆S冠的含金量更是毋庸置疑。但是，突破之外還有突破，當對手始終在前進的時候，僅僅保持狀態(tài)都是不夠的。
目標當然還有很多，比如很多人期待的“全華班冠軍”，能體現賽區(qū)統(tǒng)治力的決賽內戰(zhàn)，以及擁有一支像SKT一樣完成“三冠王”成就的傳奇隊伍。
我們當然希望看到LPL隊伍一直以勝利的姿態(tài)，出現在一年一度的世界盛會。但如果一次失敗，能夠解決一些被掩蓋在榮光之下的問題，為整個賽區(qū)的發(fā)展帶來正確的方向，那么即便再等待一年，也是值得的。
什么叫專業(yè)？
索拉卡、黑默丁格......世界賽開始前，或許沒有人能預料到這幾個冷門英雄會成為今年賽場上的?？?，而它們由都是LCK戰(zhàn)隊率先掏出來并發(fā)揮出色的，其他賽區(qū)選多少有幾分“邯鄲學步”的味道?；乜赐甑氖澜缳悾琇PL戰(zhàn)隊的奪冠之路上也有不少“抄作業(yè)”的影子，用解說米勒的話來說就是“LCK成了出題的人，我們成了解題的人?！?/p>
這背后是賽訓團隊專業(yè)化能力的鴻溝。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韓國系統(tǒng)化的電競發(fā)展歷程鑄就了其專業(yè)的人才培養(yǎng)體系，而國內電競發(fā)展速度固然快，但都是依靠大資本在短期內迅速堆砌而成的，有著底蘊上的差距。
1998年，亞洲金融危機爆發(fā)，對身為“亞洲四小龍”韓國的經濟造成了巨大打擊。韓國開始重新思考發(fā)展方向，提出“文化產業(yè)是21世紀的基干產業(yè)”，大力發(fā)展文化和互聯(lián)網產業(yè)。
同年，具有劃時代意義的網游《星際爭霸》發(fā)布，大量失業(yè)的韓國青年涌入《星際爭霸》尋找避風港，全國網吧數量迅速增長。1998年1月全國網吧數量只有100家，而《星際爭霸》上市后的10月和12月，網吧數量分別增至3000家和15150家。而從1998年到2005年，韓國共投資201.7 億美元打造全球領先的IT基礎設施，擁有了當時全世界最高水平的寬帶網絡（平均帶寬20M）。
強對抗性和強策略性的《星際爭霸》，具有天生的電競基因，因此其電競賽事也很快受到了關注。1999年，由政府牽頭的韓國職業(yè)電子競技協(xié)會KeSPA成立，專做游戲內容和游戲賽事轉播的電視臺OGN也于同年成立。
KeSPA對標競技體育模式，在電競俱樂部引入了諸如教練、領隊、心理咨詢師、經理等一系列角色，形成了高度分工的體系。同時，官方承認了電子競技從業(yè)人員的正規(guī)職業(yè)身份，它和其他社會職業(yè)一樣是韓國青年平等的就業(yè)選擇，而不必蒙受“玩物喪志”的觀念指責。根據2019年的一項調查顯示，韓國電競行業(yè)從業(yè)者中，大學學歷達到了66.1%，30-39歲的達到了57.5%。
由此，韓國在《星際爭霸》項目中取得了統(tǒng)治級的地位。作為一個RTS游戲，相比于后來出現的“固定地圖、固定分路、僅操控英雄”的MOBA游戲來說，在策略性和操作量上都遠遠超出。因此，從《星際爭霸》發(fā)展起來的電競業(yè)人才，在轉行到其他游戲之后仍然能夠保持競爭力。
在韓國LOL發(fā)展初期，大量職業(yè)選手和賽訓工作人員都是星際項目轉職，比如T1的三冠王教練Kkoma、JDG如今的教練Homme等等。
反觀國內，在LOL項目開始風靡之前，雖有SKY這樣的天才選手騰空出世，但沒有任何可被稱之為“體系”和“土壤”的存在。網吧里走出來的少年天才，可能在反應速度和操作速度上異于常人，但由于缺乏規(guī)范化團隊的支撐，難以對游戲策略有更持續(xù)深入的研究。
直到LOL賽事開始風靡，國內LOL戰(zhàn)隊在得到資本注入后開始意識到本土人才的極度匱乏，于是進入了大引援時代。這其中，尤以S5時期的“三星十子來華”最為突出——S4時期分別獲得冠軍和四強的三星白和三星藍，在第二年十名選手全部轉會到了LPL賽區(qū)。
韓援的輸入，帶來的絕不只是實力強勁的選手，還有游戲理解層面的全方位提升。電競選手Uzi曾經在直播中提到，S6時全聯(lián)盟沒有幾個人是懂兵線的，前三星輔助Mata的到來教會了RNG隊員關于兵線的運營。MLXG也表示，“以前他當選手的時候，就把教練的活給干了，賽后復盤都是他坐在那講教練在旁邊看著。”
國內的教練和賽訓組，基本由退役選手和早期戰(zhàn)隊工作人員為主，他們更多時候起到的是調節(jié)隊內氣氛的作用，在BP等關鍵環(huán)節(jié)中話語權甚至不如選手。GodV就在前段時間的直播中提到，“S5的時候LGD的教練克里斯就是一個‘雞湯哥’，管理層基本上只聽韓國人的想法，韓國人覺得他沒用就讓他滾了，夏季賽的BP也基本都是我們自己做的。”
這樣的情況直到S12也未見得有顯著的轉變。Bin在今年解說比賽時表示，他在比賽中的BP大部分時候還是自己說了算，教練只是給建議和參考。
因此，盡管LPL通過資本注入的方式讓LCK在一段時間內飽受人才流失的痛苦，但這段時間內國內的人才體系仍未充分建設起來。高水平的本土教練、分析師仍然匱乏，更多的時候還是在靠天才型選手們自力更生。
LCK從前年開始推行的聯(lián)盟制，縮小了選手和LPL的薪資水平差距。今年提出的新轉會規(guī)則，要求合同到期的優(yōu)秀本土選手在向海外俱樂部轉會時必須先支付高額轉會費。多管齊下后，LPL再想通過“買買買”實現彎道超車越來越困難了。
何處去尋年輕人
電競始終是以游戲為土壤的。在S8奪冠之前，LOL在國內的玩家數據已經在走下坡路。此后四年中賽場上的優(yōu)秀成績，給這款游戲延長了生命力。如今，它需要面對的不再只是產品層面的競爭，而是載體層面的競爭。
鍵盤和鼠標，已經不再是中國年輕一代的主流選擇了。根據《2019年全國未成年人互聯(lián)網使用情況研究報告》顯示，61.0%的未成年網民會經常在網上玩游戲。其中，玩手機游戲的為 56.3%，而玩電腦游戲的僅為24.6%，還不到一半。
圖片來自：《2019年全國未成年人互聯(lián)網使用情況研究報告》
這在網吧遍地的年代里難以想象。智能手機設備的功能愈發(fā)豐富，對電腦的可替代性越來越強，不論是學習還是娛樂，如今的孩子們好像已經沒有了一定要熟悉鼠標與鍵盤操作的必要性。
國內手游產業(yè)的發(fā)展一直以來都是世界領先。據Newzoo統(tǒng)計，2021年全球移動游戲市場規(guī)模達到932億美元，而內地達到了300億美元，占比30%，是排名第二的美國市場的兩倍。
過于超前的手游市場帶來的尷尬是，在大部分的移動電競項目中，中國隊伍處于絕對的領先地位，而國外的玩家和觀眾的熱情又十分有限，仿佛又一個乒乓球項目。而端游的電競項目卻又有可能因端游人口的下降而逐漸喪失競爭力，與海外形成錯位。
近在眼前，還有更嚴峻的形勢，去年8月，《關于進一步嚴格管理 切實防止未成年人沉迷網絡游戲的通知》下發(fā)，當中規(guī)定，“所有網絡游戲企業(yè)僅可在周五、周六、周日和法定節(jié)假日每日20時至21時向未成年人提供1小時服務。”
此規(guī)定一出，國內所有電競俱樂部當即開始了合規(guī)審查，未滿18歲的青訓選手被遣散，并且未來也不能擅自招收未成年人進行訓練。
并不是說接觸職業(yè)太晚就一定沒有希望，畢竟韓國也有不少選手是在高中學業(yè)結束之后才進入職業(yè)隊的，二十六歲的Deft也用表現證明了電競不一定是青少年制霸的運動。
但如果，一個人在18歲之前每個星期真的只摸三個小時的鼠標和鍵盤，那么其對于鍵鼠操作的熟練程度以及對游戲理解的觸類旁通程度，或許就真的很難再達到職業(yè)水平的對抗了。
在今年的世界賽上，年僅18歲的韓國小將Zeus，幾乎統(tǒng)治了上路。傳奇如Faker和Deft或許終將有落幕的一天，但我們不知道還有多少Zeus在統(tǒng)治著未來。LPL的青黃不接初步展現，或許未來兩年還會有天才新人的涌現，但時間再往后，這樣的概率也將會越來越低。
未來的電競究竟會長什么樣，現在還不好說，但“暴發(fā)戶”的心態(tài)，該收一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