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娛樂硬糖 謝明宏
編輯 | 李春暉
當《東八區(qū)的先生們》里張翰的初戀出現(xiàn)時,硬糖君深深懂了什么是“宛宛類卿”替身文學。
沒有不尊重年輕女演員的意思,但先入為主總覺得一顰一笑都有楚雨蕁的影子。“下雨的夜晚,冷酷的鐵”,這莫名其妙的臺詞該怎么解碼?翻開塵封的《一起來看流星雨》就都明白了——那場大雨里,慕容云海和楚雨蕁訣別時,背后就是一扇大鐵門!
張翰或許喜歡的只是楚雨蕁,而爽子愛上的也只是慕容云海。這場“雨中分手”戲,還有不少網(wǎng)友解讀得更悲情:“后來一個油了,一個瘋了,他倆都死在以前了?!眹K嘖,如此Emo也大可不必。純元若活到中年,下場未必比宜修好到哪兒去。
而當我們穿透無處不在的油膩、令人腳趾摳地的尷尬、在猥瑣和性騷擾間反復橫跳的調情方式,《東八區(qū)》其實反映了某種可怕的現(xiàn)實:那就是男人也會被落后的性別意識所坑害。
張翰想要呈現(xiàn)的“典中典”,能夠引起如此大的反響與不適,正因為這些并非他一人的天才獨創(chuàng),而是在生活中我們都能或多或少看到一些影子。他有意無意去迎合標準的傳統(tǒng)男性或曰刻板男性形象:事業(yè)有成,兄弟成群,難忘初戀……“這是男人該干的事”。
雖然沒有宣之于口,但多數(shù)男性會將霸權氣質作為自己模仿的對象是不爭的事實。暗戳戳模仿靳東,明晃晃嘲笑蔡徐坤??贪逵∠髮δ腥说腜UA,或許比女性更甚。女性因為吃了虧而懂反省,而男性因為貌似占了些便宜而不愿醒。在這個意義上,《東八區(qū)》其實是一部性轉版《娘道》。
男人的初戀情節(jié)
張翰拉著王曉晨在學校一通亂跑,壓根沒注意女孩穿的是高跟鞋。來到操場,張翰深情道:“剛才我?guī)闩苓^的地方,是我所有過去經歷的美好,當然也是傷痛來源?!?/p>
笑死,人家跟你戀愛,為啥要重走你和前任走過的路啊。此前,每次臨近雙方要沖破窗戶紙在一起的時候,美麗的前女友就會閃過張翰的腦海,這時他就會跑開,覺得不能對不起白月光。這哪是什么偉大的愛情啊,簡直恐怖片好嗎?
兄弟團山中迷路的夜晚,前女友的幻象更直接出現(xiàn)在張翰身邊?!捌鋵?,你有什么事可以跟我說的,我一直都在?!碧幃惲?,和《僵尸先生2》里男子想再婚,找神婆問米請死去的前妻上身一樣荒誕。
其實,張翰老早就對王曉晨動心了,兩人還因為工作假裝情侶。他之所以沒和對方確定關系,就是害怕被撕掉深情的假面。必須要等到前女友的“英靈”同意了,他才和女主正式告白。
拜托,這根本就不是前女友陰魂不散,而是男人既當又立。既要觀眾相信他依舊深愛初戀,又不放棄新的幸福機遇,真雞賊?。?/p>
《警世通言》里有“莊子扇墳”的故事,莊子路遇寡婦用扇子扇墳,就詢問原由。原來寡婦老公死前對她說,要墳頭的土干了才能改嫁,用扇子是想干得快一點?!稏|八區(qū)》里關于初戀的敘事,實際也是男人自導自演的“扇墳”。前女友都默許他找老伴兒過日子了,群眾還能干涉嗎?
杜淳的角色也有一個前任,每次偶遇都是欲言又止。因為經濟問題拋棄杜淳的前女友說自己婚姻不幸福,杜淳的臉上立刻五味雜陳。后來找了個小十幾歲的女朋友,倒不怎么想去拯救前任了。
前任,作為《東八區(qū)》重要的意象,宣示著“固定情結”強大的詢喚能力。她們早已嫁作他人婦,甚至肉身隕滅,但就是反復出現(xiàn)在男人的生活細節(jié)里。從開心麻花的《夏洛特煩惱》到徐崢的《港囧》,甚至是陳可辛的《中國合伙人》,男性視角的情感世界里,初戀白月光總是揮之不去(有意思的是,女性向網(wǎng)文里總是天降勝竹馬)。
影視作品善于講這樣的故事,也就在無形中讓后來的創(chuàng)作者,以及生活中的普通人,都覺得“大丈夫深情當如此”。顯然,也包括身兼創(chuàng)作者和生活者的張翰。
“豈必新琴終不及,究輸舊劍久相投?!痹谠埖男睦?,那拉皇后就是新琴,孝賢皇后就是舊劍。甭管是藝術模仿生活,還是生活模仿藝術,前任最大的作用就是粉飾男人的情感世界。
《東八區(qū)》里最震碎三觀的劇情,就是前女友在國外生了孩子,張翰把孩子帶大視如己出。這絕對是“前任敘事”的強化變異版本,女友的周邊不僅是長得像她的女人,還有她留在世上所有的痕跡。
事業(yè)和兄弟
男性群像劇三要素,女人、事業(yè)和兄弟。除了有初戀情結,《東八區(qū)》的男性友誼也值得探討。顯然,張翰崇尚的是“桃園三結義”式的兄弟情,而非現(xiàn)代人際背景下的同性關系。
最具封建色彩之處,是張翰、杜淳、經超、黃宥明四人驚人的同步性。開篇四人齊刷刷走紅毯當伴郎,結局四人攜妻子齊刷刷海邊奔跑。創(chuàng)作者的意圖是很明確的——真兄弟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可以同年同月同日結婚。
前一秒,張翰還因為經超弄壞了他的手機而擺臭臉,下一秒經超差點掉下懸崖被救起來,四個人在篝火邊擁抱。經超感慨得不行:“以前我們是兄弟,以后我的命就是你們三個的。”這要換上古裝,不就是武將的“從此誓死效忠主公”?
表面上,四兄弟的地位是平等的,但實際隱藏著微妙的權力結構。張翰是帶頭大哥,承擔著“主公”角色。用黃宥明的話說就是:“優(yōu)秀得想讓你遠離他,但你又不自覺想要成為他?!倍糯臼擒妿煟彩切值軋F的智囊,硬糖君經常覺得他手里應該揮動一把羽扇。
經超是武將,干什么都毛毛躁躁全憑一腔熱血支配,問他什么意見,他就附和“俺也一樣”。黃宥明是從屬者,不爭不搶的個性讓他可以成為維系兄弟的紐帶。在甜品大賽上,他以兄弟團為原型創(chuàng)造了四款甜品,其他三種都有豐富味道,唯獨他是最簡單的牛奶冰淇淋。
這種結構放到水泊梁山,就是大當家、二當家、三當家、四當家的位次。大當家事業(yè)最輝煌,張翰從前公司離職后創(chuàng)業(yè),新項目獲得業(yè)界大獎。二當家是青年教師最后評上了副教授,教職、網(wǎng)文兩手抓。三當家回歸富婆懷抱,立志當一名好爸爸,這就相當于王英攀上扈家莊了。
至于四人攜手創(chuàng)業(yè)的甜品店,最操勞的事情全部交給四當家黃宥明??梢娦值芤腴L久不散,就得劃定內部的話事權。重要的事情由大哥乾綱獨斷,小事由兄弟們民主商議。
個人事業(yè)線,單拎出張翰是最具代表性的。他的職場上有對手、有貴人、有背叛者。對手是前同事李德,最后他承認和張翰的較量從未贏過。貴人是賈乃亮飾演的高賀,3000萬投給張翰沒有對賭不限時間,簡直是資圈菩薩。背叛者是張翰的手下譚小涵,明明出賣了項目狠狠賺一筆,幾句話就被張翰馴服了,轉為污點證人鋃鐺入獄。
作為男性童話,《東八區(qū)》時常給人一種暈眩的幸福感。它完美地滿足了傳統(tǒng)觀念對中男佼佼者的想象,就連行動邏輯也和理想模板吻合。一個男人又深情又會搞事業(yè)還有兄弟效忠,這基本就相當于“為他生個兒子”的成功傳統(tǒng)女性了吧?
男性氣質的危機
正如波伏娃所言:“一個女人之所以成為女人,與其說是天生的,不如說是形成的?!蹦行缘拇嬖谝嗳缡?。中國傳統(tǒng)社會要求男性外在硬朗陽剛,內在競爭奮發(fā)。雖然某些歷史時段(如魏晉)也推崇男性柔美,但并未形成長期的繼承。
社會學家齊美爾曾為19世紀末到20世紀出的性別圖景斷言:“文化批評家可以從每個地方觀察到男性氣質正處在危機之中?!蹦行栽絹碓綋?,女性會制定男孩的儀表與行為的新標準,害怕他們失去原本的男性氣質。如今,每隔一段時間就出現(xiàn)的“女教師過多影響男孩陽剛之氣”言論,與齊美爾觀察到的思潮,在本質上是相同的。
尤其是隨著生產方式和生活方式的變化,傳統(tǒng)表現(xiàn)男性氣質的空間縮窄了,感到危機的男人試圖通過開辟新的空間和方式來“展演”男性氣質。這是當下影視劇偏好塑造“霸權性男性氣質”的社會心理原因。不過,為了避免女性觀眾的批評,他們通常會塑造出一些戀愛腦霸總,以“共謀性的男性氣質”去弱化“霸權性男性氣質”中蠻不講理的因素。
霸權如果只是體現(xiàn)在愛情里,似乎更容易被大家接受。只不過《東八區(qū)》里的張翰,還發(fā)揚光大了其他一些傳統(tǒng)糟粕,這就是讓霸權摻雜了幾分土味。他毫不害羞地對女主說“瘦的好看,胖得好使”,完全等同于《娘道》里婆婆看媳婦的腰身說:“屁股大,好生養(yǎng)?!?/p>
不同時代作品中的理想男性模板,是不斷變化的:80年代,硬糖君媽媽那輩的夢中情人是陽剛健碩的國字臉高倉健。90年代初的報紙,還在痛罵蔡國慶是奶油小生。90年代末,日本動漫中的二次元美少年,開始生產柔化的男性形象。延展至世紀初的韓流,李準基和張根碩等花美男形象席卷東亞。
雖然2018年的《偶像練習生》開啟了內娛的男色養(yǎng)成時代,但節(jié)目對男性氣質的引導其實是反陰柔的。綜合來看,節(jié)目的環(huán)節(jié)設置集中在增強凝聚力、體現(xiàn)儀式感、提升交往能力以及宣揚吃苦耐勞、懂得感恩等傳統(tǒng)優(yōu)秀男性品質。更典型的是《創(chuàng)造營2019》,由于只能帶一個行軍背包,不少男孩扔下了自己的護膚品、公仔,代表著重新接受挑戰(zhàn),也隱喻遵循“男子漢”的規(guī)則去生存。
至于張翰在《東八區(qū)》的形象,則很可能受到了十幾年前男性雜志《時尚先生》《睿士》等的影響。當時流行“魅力超男”:外形充滿雄性魅力,粗獷內斂;氣質無比自信,重視各個生活領域的品質;關心政治與真實世界的理想;戀家且對待愛情忠貞不二,懂得生活情趣與浪漫。
這種刻板男人打個40秒手表廣告還能忍,拍成40集連續(xù)劇豈非挑戰(zhàn)極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