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燃財經(jīng) 陶淘
編輯 | 饒霞飛
上演已經(jīng)56天的《隱入塵煙》彰顯出了強勢的“后勁”。
9月1日，《隱入塵煙》上演了票房“逆襲”，總票房突破5000萬元門檻，并且單日票房超過了670萬元，是首日34.9萬元票房的近20倍。
而在此之前，《隱入塵煙》表現(xiàn)并不優(yōu)秀。突破第一個票房1000萬元，《隱入塵煙》用時近15天；第二個1000萬元，用時更是近29天；然而，其第三、第四個1000萬元票房，卻只用時8日8小時和不足3日。
從公開的數(shù)據(jù)來看，《隱入塵煙》還創(chuàng)造了國內文藝片的許多“亮點”。豆瓣口碑從初上映時的豆瓣7.9分，增長到了8月底的8.5分；貓眼的總票房預期，從首日的56.5萬元，到上映55日時的1.02億元，實現(xiàn)了近200倍的增長。
不僅如此，在社交平臺，與《隱入塵煙》相關的話題熱榜不斷。截至9月2日0時，在抖音上，“隱入塵煙”、“電影隱入塵煙” 的相關話題分別達到了25.8億和23.8億次的播放量。在微博上，“《隱入塵煙》'后勁好大'、“隱入塵煙為什么逆襲”等話題都曾登上微博熱搜，話題“隱入塵煙”的微博閱讀次數(shù)已達2.3億次。在小紅書，與《隱入塵煙》相關的筆記，也已經(jīng)達到了2萬篇以上。
面對影片的表現(xiàn)，業(yè)內人士多半認為這與 “天時、地利、人和” 均不可分割。
比如，從營銷端而言，電影發(fā)行平臺大象點映的媒介經(jīng)理肖副球談到，“電影在尚未下映時，就選擇了上線長視頻平臺，完整的視頻資源間接給予了大V更多可用于剪輯的素材，為《隱入塵煙》更多自來水式的內容宣傳提供了可能?！?/p>
從市場端來看，北京朔果蓮蓮文化傳媒有限公司創(chuàng)始人蘇蘇認為，2022年的文藝片存在著巨大的供給缺口，而事實上，年輕的文藝受眾市場始終存在，并且很有可能在持續(xù)增長，“賈樟柯、萬瑪才旦等導演的作品，一直有市場，因此，文藝片依然具備市場的基礎盤?！?/p>
也就是說，《隱入塵煙》就如同久旱降甘霖，給文藝青年終于澆灌了一次。
據(jù)阿里影業(yè)總裁、淘票票總裁李捷在一次活動論壇時曾經(jīng)預估，中國文藝片的市場受眾，將于2022年達到1800萬人左右。事實上，根據(jù)此前早在2016-2018年純文藝片的票房來看，優(yōu)質影片票房過億，也不再是偶然現(xiàn)象，如《岡仁波齊》的1.01億元、《二十二》的1.7億元、《水形物語》的1.06億元，正是該受眾規(guī)模的有力證明。
不過，在業(yè)內人士和許多觀眾看來，比起營銷與市場環(huán)境的 “天時”、“地利”，農村文藝電影《隱入塵煙》能夠在一眾暑期檔電影中脫穎而出，甚至票房勝過不少新片，最關鍵的依舊是擊穿用戶心智的真實內容：相濡以沫的情感，沒有矯飾的素人演技，治愈 “精神內耗” 的、苦難中的樂觀精神，通俗的情節(jié)，平視主角的冷靜視角……
“像種莊稼一樣 ‘種’ 一部電影，用整個春、夏、秋、冬近一年的時長，去拍攝影片中的農耕勞作場景，因此，《隱入塵煙》才有那么多細膩與真實?！?肖副球對燃次元表示。
這些，便構成了《隱入塵煙》走進大眾心靈的密碼。
“真實，且接地氣”
“很真實，很接地氣?！笔怯^影后觀眾給出的普遍評價，在觀眾看來，這部影片之所以能夠火出圈，更根本的原因在于它接地氣。
《隱入塵煙》講述的是在西北農村，兩個被各自家庭拋棄的孤獨個體——馬有鐵與曹貴英的故事。馬有鐵干活笨拙，被全村人認為是個loser；曹貴英尿失禁、手抽搐、不能生育，也早已被家中視作包袱。不過，二人被村民攛掇著結婚后，在日復一日的生活中培養(yǎng)出了感情，并相濡以沫。
在影片中，觀眾可以看到馬有鐵與曹貴英的“悲慘”。這些體現(xiàn)在二人并未被邀請參加家人喜宴，只被給予殘羹冷炙的凄涼；馬有鐵侄子搬新家時，找叔叔幫忙抬家中的大量家具，但卻嫌叔叔“一點力氣也沒，扛東西很慢” 的冷漠；曹貴英在給馬有鐵送雞蛋時，不慎落水身亡給馬有鐵帶來的致命一擊；還有村里開始要求拆遷改造，后又不允許自建房讓馬有鐵覺得心灰意冷。
這些真實的情感和細節(jié)，給觀眾極大的帶入感。
影控傳媒的總經(jīng)理小千便對燃次元表示，他印象比較深刻的情節(jié)，是馬有鐵與曹貴英二人躺在房頂上睡覺時，馬有鐵對貴英說的那一席話，“'別人都說，我恨不得把你綁在褲腰帶上，那我現(xiàn)在就把你綁在我的腰帶上，如果晚上睡覺你摔下去，我還可以拉住你?！?這句話里，雖然二人沒有任何一人提到我愛你，但他們之間處處都流露著這種愛的感覺，這種樸實的感情，很符合很多鄉(xiāng)村人，或者老一輩的城里人真實的生存狀態(tài)。”
據(jù)職場Bonus報道，李?，B在小時候與父親一起在打麥場等風吹過揚麥時，父親會在他手上用小麥粒壓出不同圖案；奶奶會與他一起用紙箱中的燈泡孵化雞蛋。這些兒時在農村生活的情節(jié)，都糅合進了電影中馬有鐵與曹貴英的日常生活，成為了他們平淡生活中最溫馨的調味劑。
這也使得這部李?，B自編自導的影片，有一種 “從家鄉(xiāng)中生長出來” 的真實感。
不喧賓奪主的配樂，也是影片真實感的體現(xiàn)。職場Bonus的采訪報道中還提到，李?，B對電影的配樂提出了細致要求，不要管樂、交響，而要不穩(wěn)定的弦樂；要克制的弱旋律，不能破壞敘事，不要煽情。這種打磨，也讓影片多了一份紀實感。
在抖音上，新東方網(wǎng)紅主播、生于農村的董宇輝，在近日評價《隱入塵煙》的一場直播中就談到，“有些人說《隱入塵煙》這部電影是在 ‘賣慘’，那你離普通老百姓的日子，就太遠了。就像在我老家，這樣的故事都是真實發(fā)生的?！?/p>
“因為他們就是 ‘接近現(xiàn)實版’ 的馬有鐵，《隱入塵煙》雅俗共賞、擊穿了三四線城市觀眾的心智，這是這部電影的成功之道?！?肖副球談到。
素人演員的表演張力
影片的“接地氣”，不僅僅表現(xiàn)在劇本的情節(jié)上，也離不開演員的表演張力。對于《隱入塵煙》而言，演員，尤其是素人演員也是重要的加分項。原生態(tài)的土地與在這里土生土長的村民的融合，給影片打下了未經(jīng)雕飾的基調。
正如李睿珺導演介紹影片拍攝背景時所談到的，《隱入塵煙》的故事發(fā)生地和拍攝地都在導演的家鄉(xiāng)——甘肅張掖高臺花墻子村，片中男主角的扮演者就是李?，B的姨夫，其余三哥、三嫂、村長等角色，也正是村里的村民。
在《隱入塵煙》中，除了 “國民媳婦” 海清之外，其余的角色，都是扎根于鄉(xiāng)土的農民，觀眾也因此在他們臉上風吹日曬的斑駁痕跡與熟稔麻利的農耕動作中，更能感受到鄉(xiāng)村農民的那份淳厚。
飾演特困戶馬有鐵的武仁林，原本就是生活在底層的勞動人民。
在他砌磚、堆壘自家的毛坯房子，還有拉驢上街、扛米卸貨時，那種全神貫注在農活上的神情，絲毫不刻板的動作，都讓不少觀眾覺得其演技“吊打了許多職業(yè)演員”。
當影片中馬有鐵說出那些對麥子的囈語時，一切也都顯得像一首發(fā)自肺腑的散文詩?！氨伙L刮來刮去，麥子說了個啥？被飛過的麻雀啄食，麥子說了個啥？被自家驢啃了，麥子能說個啥？被夏天的鐮刀割去，麥子能說個啥？”
麥子就如同馬有鐵本人，在磨礪中變得規(guī)訓，但又在磨煉中變得處事泰然，在演員武仁林的臉上，可以看到那種不爭、不怨，卻也不放棄對美好生活向往的那份陽光。
“我覺得男主角就像是生長在電影中的角色?！?一位喜歡該片的觀影者悅悅對燃次元表示，“我印象很深的是，兩人在大漠中彼此依偎之前，有城里成年人之間似乎早已不存在的、那種青澀的 ‘相互試探’，馬有鐵將麻花交到曹貴英手中時，有讓人觸動的羞赧；男主角在一場暴雨中不顧暴露在外的、砌好的磚，奮力給曹貴英披上外衣，那種關心，很質樸、很真實?！?/p>
“全程都在想，為什么男主角演農民，去砌磚、割麥子、喂驢、掰苞谷都那么真實？和女主角海清的隔膜、羞澀、心疼也自然。映后才知道這他是本色出演?！?一位豆瓣網(wǎng)友、電影深度愛好者熊阿姨則如此評價。
當然，女主角海清對 “曹貴英” 這個角色 “毀容式” 的表演，也給影片的自然觀感帶來了不少加持。
“當我在看到電影中海清出場時，竟然愣了幾秒，她的妝造和神情給人的感覺，幾乎讓我忘記了這是一位一線明星?！?悅悅對燃次元表示。
據(jù)貓眼電影，在每個季節(jié)拍攝前的半個月到一個月，海清就都會提前入住導演李?，B的家鄉(xiāng)，在那里 “鏟大糞、喝臟水”，這些身體力行的體驗，給了她后來飾演曹貴英時幾分明顯的鄉(xiāng)野氣質。
觀眾需要什么樣的文藝片？
人民網(wǎng)評《隱入塵煙》時提到，“一部農村題材的電影能脫穎而出，的確在人們的意料之外，可又在情理之中，《隱入塵煙》因為真實，所以精彩，也注定不會‘隱入煙塵’?！?/p>
“中國作為一個農耕大國，無論你生活在一二線城市，亦或者鄉(xiāng)村，大家或多或少都與農耕文明有著千絲萬縷的關系。因此，當真實的農村人生活呈現(xiàn)在觀眾面前時，觀眾不會覺得懸浮?！?影控傳媒的總經(jīng)理小千對燃次元表示。
也是因為此，8月初，在《隱入塵煙》上線流媒體平臺，并且引發(fā)了一些KOL在抖音上的自發(fā)剪輯之后，帶動了下沉市場票房的飛漲。
7月31日當天，《隱入塵煙》的一、二線城市票房之和為45.7萬元，三、四線城市為7.9萬元，后者只占當日票房的14.3%；在1個月后的8月31日，該電影一、二線城市的票房之和為328.5萬元，三、四線城市的則飆升到了276.6萬元，下沉市場的票房占據(jù)了當日總票房的接近半壁江山。
實際上，影片與觀眾的共鳴感，不僅限于與農村的勾連，它還與時代的情緒充分共振。
“不同于一些農村文藝片的晦澀感，《隱入塵煙》讓我覺得情節(jié)簡單易懂?！?悅悅就告訴燃次元，“盡管與我之間沒有那么直接的關聯(lián)，但它可以戳中我的情感共鳴點，有時候我就覺得自己是那個 ‘馬有鐵’?！?/p>
肖副球也表示，“在我看來，優(yōu)質的文藝片不少，不過，大部分文藝片都面臨題材和內容的曲高和寡，無法打通影評人與普通觀眾的窘境。然而，《隱入塵煙》講述的愛情故事非常通俗，因此也是雅俗共賞的?；蛟S這也是他能入圍以文藝片搖籃著稱的、柏林國際電影節(jié)的大獎原因所在?！?/p>
不同于《隱入塵煙》，盡管2020-2022年期間，豆瓣7.5分以上的文藝片、紀錄片還包括《掬水月在手》《棒！少年》《氣球》《小偉》《九零后》等等，但這些影片的票房卻大都定格在了600-800萬元，《小偉》的票房甚至只有145.2萬元，《九零后》成為其中唯獨破千萬的一部。
這興許是因為以詩詞內容為核心題材的《掬水月在手》，對于多數(shù)人而言過于陽春白雪；講述貧苦山區(qū)孩子通過棒球比賽改變命運的《棒！少年》，還有講述普通藏民夫妻生育矛盾的《氣球》，對于多數(shù)受眾而言，均有著觀影門檻。票房不佳，或許成為了這些影片難以逃脫的厄運。
不過，對于像《小偉》這樣帶有幾分導演自傳性質的的影片來說，它在市場表現(xiàn)的乏力，更可能來自于導演個人化的表達?！氨热?，表現(xiàn)心理活動的搖鏡頭，敘事的跳躍感，這些主觀的內容，可能并不適合我?！睈倫偙硎?。
“對于文藝片來說，若要在口碑與市場上同時取得成功，需要具有一種融合市場上‘左’與‘右’兩端的人（指的是商業(yè)片的受眾和文藝片的受眾）的內容。”蘇蘇分析道。
《九零后》相對而言的成功，或許就是在于抓住了年輕人的品位，水墨動畫的插入作為紀實影像資料的補充，削弱了影片的厚重感與年輕人之間的距離。同時，扎實的史料也是其未曾背離學者群體的基礎。
《隱入塵煙》更是如此，武仁林來自下沉市場的影響力，還有海清帶來的一二線城市的號召力，再加上文藝卻深入淺出的故事，將平日里沒有觀影交集的幾類人群，都匯集在了一個圓圈里，成為了其叫好又叫座的核心因素。
除此之外，疫情的大環(huán)境之下，觀眾尤其需要一股撫慰內心的力量。
“疫情之前，國內的影片很少會談及生死，而疫情之后，《你好，李煥英》《人生大事》的高額票房，都讓人覺得生離死別已成了可以正視的事情，人們需要在觸及心靈的影片中獲得某種療愈。因此，這種類型的影片，無論是否是文藝片——或許會是近來市場需要的內容?！碧K蘇對燃次元表示。
“其實，馬有鐵和曹貴英的遭際，就可以擊中近兩年在疫情中生存相對艱難的城市人群，每一個人或多或少是某個側面的 ‘馬有鐵’?！?蘇蘇還談到，“但大家又比馬有鐵過得好一些，這也會引發(fā)觀眾對當下生存狀態(tài)的新思考：‘悲慘’ 與否，或許更多是一種看待生活的態(tài)度——比起主人公的生活，我們加班、降薪固然沮喪，并且有權利去沮喪，但至少多數(shù)人的命運還不至于 ‘悲慘’，大家更需要一種 ‘馬有鐵’ 式的力量?！?/p>
也正因此，《隱入塵煙》可以被看作焦慮與彷徨時代的一種情緒解藥。
參考資料：
《<隱入塵煙>李睿珺：寶藏導演的職業(yè)必修與苦旅》，來源：職場Bonus;
《海清為演農婦在農村住了1年，鏟過大糞喝過臟水，裹上頭巾無人識》，來源：貓眼電影；
《文藝片出圈 電影<隱入塵煙>票房口碑雙逆襲》，來源：齊魯晚報。
*文中悅悅、蘇蘇、小千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