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毒眸
《蒼蘭訣》完結(jié)了,大家一起“賽博追劇”的日子也結(jié)束了。
不少人的預(yù)期里,這個暑期檔的主角會是《星漢燦爛》和《沉香如屑》,《蒼蘭訣》只能以低姿態(tài)搏一搏;觀眾這么想,廣告主也這么想,恒星引力CEO、制片人王一栩發(fā)微博直言,“平臺廣告是根據(jù)演員知名度招商的”,言下之意,該劇不被看好,初始的招商不算高規(guī)格。
其實觀眾,行業(yè),廣告主都不看好也正常。因為不論從故事梗概還是演員陣容上看,《蒼蘭訣》似乎都沒什么特別的吸引力。
這部劇改編自九鷺非香的同名小說,講述的是息蘭一族被人滅族,受到舉族保護的息山神女萬年后重生成天界低階仙女小蘭花,無意間復(fù)活了困于昊天塔的月尊東方青蒼。兩人因同心咒被迫“綁”在一起,譜寫了一段甜虐交織的愛情故事。
故事看起來不“新穎”,主角的人物設(shè)定上也沒跳脫出“霸總x傻白甜”的大框架。而兩位主演,一位是去年剛剛被評為“古裝丑男”,被觀眾吐槽“AI式演技”的王鶴棣;另一位是演什么都像在演自己的“小作精”虞書欣,這個搭配怎么看都不像是值得期待的陣容。
但結(jié)果卻是,爆了。
《蒼蘭訣》從播出次周起,熱度持續(xù)走高,收官時站內(nèi)熱度突破10500,成為愛奇藝今年熱度排名第一的劇集。網(wǎng)絡(luò)上,出現(xiàn)大把自稱身患“訣癥”的“訣人”,具體癥狀表現(xiàn)為說話一定要自稱“本座”,每天熱衷于披著床單“四處征戰(zhàn)”,就像回到了童年時期的角色扮演。
同時,劇集的熱度也反哺到了演員身上,男女主微博粉絲增長百萬,各項數(shù)據(jù)持續(xù)高升,求二搭的聲音不絕于耳。
從最初的不被看好,到網(wǎng)友口中的“高開狂走”,《蒼蘭訣》就像它的故事結(jié)尾一樣做到了“逆天改命”。那么在套路的古偶框架下,它到底做對了什么?一部爆劇背后,收獲的不應(yīng)只是觀眾的滿足,行業(yè)更應(yīng)當從中得到一些什么。
土甜套路,一個不少
不用尬吹,從一些人設(shè)和情節(jié)上看,《蒼蘭訣》其實沒跳出以往仙俠古偶類型劇的老框架。最開始平臺和劇方在營銷端還稱《蒼蘭訣》是“反套路”的嘗試,但很快做出了調(diào)整。
先看人設(shè),女主小蘭花真身是息山神女息蕓,但化形為一顆普通仙草,在仙界掌管命簿的司命殿工作。因身份低微,平日里不受重視,任誰都能上來踩一腳。但好在她性格單純善良,不論受到什么樣的欺負,都秉持著以德抱怨的態(tài)度,如果用劇里的話來形容就是“至純至善”。
問世間,何處能量產(chǎn)“至純至善的女孩”?答案一定是國產(chǎn)偶像劇。
類似小蘭花這樣初始設(shè)置為傻白甜的女主,在過往整個偶像劇領(lǐng)域都不少見,在古偶中更是一抓一大把——《花千骨》里的小骨,《香蜜沉沉燼如霜》中的錦蜜,《琉璃》的女主璇璣,《沉香如屑》中的顏淡都是如此。
而這些出場時看似柔弱的女主,真實身份通常是大人物。比如小蘭花的真實身份是“息山神女”,錦蜜是“花神之女”,花千骨是“世間最后一個神”,合并同類項后會發(fā)現(xiàn),這些角色的身份大多是世間唯一的、不可替代的。
而在初期,這些角色總是無法以真實身份示人,通常都是蘭花、葡萄、菡萏之類花草水果的化身,因為她們身份背后往往掩藏著一段前塵舊事,只有劇情發(fā)展到一定程度,才會揭露身份,回歸真身。
除了人物設(shè)定,《蒼蘭訣》的人物關(guān)系設(shè)置,也基本走的是“霸道總裁愛上我”的老套路。三界說一不二的最強霸主“月尊”東方青蒼和單純善良身份低微的小蘭花草,搭配起來甚至有了些古早臺偶的味道。
例如,許多90后的“霸總”偶像劇啟蒙,《王子變青蛙》里的集團董事長單均昊和女騙子葉天瑜;《命中注定我愛你》里的集團執(zhí)行長紀存希和“便利貼女孩”陳欣怡,還有近一點的《一起來看流星雨》《杉杉來了》等內(nèi)地現(xiàn)言劇,走的都是這個路子。
配合著這個套路一同食用的,一定還有“霸總文學(xué)”。比如在《蒼蘭訣》前幾集被網(wǎng)友拿出來瘋狂討論的,東方青蒼的臺詞“本座的人你也敢動”“本座要讓她成為這世上最開心的女人”以及“從現(xiàn)在起,你是我的,你的命屬于我,你的呼吸屬于我,你的心跳屬于我,你身體里的每一滴血都屬于我”。這些古早霸總臺詞搭配著超燃的BGM,使男主的中二之魂盡數(shù)展現(xiàn)。
除此之外,在情節(jié)設(shè)置上《蒼蘭訣》還用了“男女換身”梗。毒眸(ID:DomoreDumou)在過往文章中分析過,“身體互換”的設(shè)置一般呈現(xiàn)的是一種身份錯位, 是一種視角上的調(diào)整,在互換的過程中,兩人要想盡辦法偽裝成對方,體驗對方的生活和處境,這樣的設(shè)置可以增加戲劇沖突,推動劇情發(fā)展。
但這樣的套路也早就頻繁出現(xiàn)在各種影劇之中,早期的網(wǎng)劇《太子妃升職記》,去年小火的《變成你的那一天》,今年的《反轉(zhuǎn)人生》都是此類。
是的,上述以往仙俠古偶中的常見的老土套路,《蒼蘭訣》幾乎一個不少。但它依然能夠讓觀眾心甘情愿承認:“我是土狗,我審美低下,我道德敗壞,我沒有理智,我愛看。”
所以有時候,土可能真的不是問題:上次看到這句話,或許還是年初爆紅的韓劇《社內(nèi)相親》,一個霸道總裁愛上灰姑娘的老土韓劇,所有橋段肉眼可見的刻意甚至可以預(yù)料,最高收視率愣是破了13%.
《蒼蘭訣》的新“解構(gòu)”
既然套路都是老的,考驗的就是玩轉(zhuǎn)套路的能力——框架可以是老的,填的東西如果是新鮮的,一樣可以很亮眼。套路“玩得好”,玩到讓觀眾喜聞樂見,當然是一條路。
古偶劇的硬性條件自然要男帥女美,在近年接地氣、讓人產(chǎn)生親切感的女主形象走紅之后,觀眾對女主外貌的要求變得不那么高,但男主的形象依然要足夠帥、足夠蘇、足夠讓觀眾產(chǎn)生夢幻的代入感。
《蒼蘭訣》在這一點上顯然做得足夠突出。去年觀眾因為古偶劇男主顏值水平下滑怨聲載道,毒眸在盤點“古裝丑男”時,也曾將去年《遇龍》中白發(fā)造型質(zhì)感不佳的王鶴棣放入列表。(往期文章:《“古裝美男”,丑出新高度?》)
然而,同樣是王鶴棣,《蒼蘭訣》劇組在男主的服化道上做得足夠完備,東方青蒼的每一套造型幾乎都是一片好評,王鶴棣也一躍成為觀眾口中的“八月男友”。
回憶此前爆火的古偶劇,《香蜜沉沉燼如霜》的總制片人劉寧曾在采訪中提到,演員片酬沒有超過制作成本的三至四成,于是,置景、服化道和特效上花了大心思。
《蒼蘭訣》的優(yōu)勢恐怕也同樣在此:出演之時,男女主咖位不算太高、人氣又夠不上一線明星,勻出來的成本能夠花在服化和特效上,也能幫助觀眾更好地進入劇情設(shè)置的場景之中。
而從劇情設(shè)置看,《蒼蘭訣》的走紅,長在了套路上,但與此同時,也在完成著對套路、對模板的“解構(gòu)”。
毒眸曾在往期文章中分析過仙俠劇的固定套路:男主要是高冷強大、心懷天下的神仙,女主出場要弱小但善良,女配要惡毒,男二要暖心,男女主的初遇最好“不打不相識”。
乍看之下,《蒼蘭訣》沒有違背這套公式:男主東方青蒼確實斷情絕愛,女主小蘭花是個被澆壞仙根的低階仙女,傾心于她的長珩確實足夠暖心,女配丹音登場時在欺負女主,東方青蒼和小蘭花的相遇也確實是“巧合”之后“不得不在一起相處”。
但男主的身份是一直被視作反派的“月族”(約等于魔族),已經(jīng)給這出固定的劇本提供了多樣化的選擇,光是一出場就是“三界最強”的設(shè)定,就已經(jīng)讓不少觀眾直呼受夠了以往打不了兩下就吐血的“破碎感”男主。
用以往的仙俠劇打個比方,可能是《花千骨》中讓男二魔君殺阡陌作為主角,長珩的角色反倒更像是過去的仙俠男主。
第九集男主為了帶女主離開水云天(仙界),直接打碎了控制天水的四水寶珠,將女主和即將被淹沒的仙界擺在男三的面前讓他做選擇,幾乎是對過往的仙俠男主的一種挑釁。第十三集男主和女主換身時,以女主的口吻質(zhì)問男三能不能為了女主反抗仙界的君主,也讓部分觀眾想到了在《三生三世十里桃花》里被認為懦弱不敢反抗父神的男主夜華。
知名影評人毛尖曾言辭犀利地評價“影視劇就是中國最封建的地方”,《蒼蘭訣》前期刻畫的仙界,恰恰是被當做虛偽迂腐的反面典型來刻畫。先戰(zhàn)神赤地女子為蒼生犧牲,但幾乎被仙界遺忘,她的徒弟容昊與長珩交好的原因,還是因為只在赤地女子的墓前見過這一位神仙來祭拜。
同時,正是因為男主與仙界的對立身份,不少諷刺的話語可以由他說出,比如評價女主就算是通過了仙考還是去給別人當侍女,帶女主去只有云中君才能前往的露臺看日出。長珩的成長線,也包含了對過往遵循的仙界規(guī)則教條的反叛。
從這一點來看,《蒼蘭訣》所構(gòu)建的世界,并不是空洞的、懸浮的,而是各自有各自的位置,善惡邏輯也并不降智。
與此對應(yīng),配角也不再是男女主戀愛主線的“工具人”。即使是最初以反派配角形象登場、癡戀男三長珩的仙女丹音,也作為長珩下凡時“重要的人”活過一次,最終變得豁達灑脫,在大結(jié)局時和長珩告別,視他作知己兄弟,也將成為下一任戰(zhàn)神作為自己的目標努力。
甚至,被認為是“甜寵”的臺詞,也被同生同死、共喜共悲的設(shè)定“解構(gòu)”出了喜劇效果。前期男主的“霸總”言論,從觀眾的視角來看確實是“字面意思”,也會被女主誤讀,消解了臺詞本身的“油膩感”,只剩下詼諧。
因此,即使《蒼蘭訣》仍然沒有完全跳出仙俠劇的套路,比如女主的真身是“神女”、和暖心男配有婚約等等,但它的套路,填充起了細節(jié)完成度很高的內(nèi)核,這些“血肉”反過來又支撐起了“骨骼”,也算是變成了一種吸引觀眾的細節(jié)“創(chuàng)新”。
做有邏輯的“爽劇”
輿論層面,《蒼蘭訣》算不上“有口皆碑”,一些爭議也時有發(fā)生。在上周日更新的劇情中,男主對待女主的態(tài)度變得“卑微”、失去業(yè)火等問題,一度成為豆瓣小組等娛樂社區(qū)的話題中心。
在前期的人物劇情設(shè)置中,男主東方青蒼“三界最強”的基礎(chǔ)設(shè)定,本就是吸引觀眾的重要因素,所以到結(jié)尾他沒能“蕩平水云天”“搞事業(yè)”,導(dǎo)致部分觀眾認為人設(shè)出現(xiàn)了錯位。
但這種期待,原本就是觀眾對于劇集“爽感”的渴望。
“爽劇”目前已有中性偏貶的感覺,但實際上,很多劇受歡迎,就是因為對“爽”的把控,而“爽”和“無腦”本無直接的關(guān)聯(lián)。在劇情邏輯通順的情況下,它反而是一種通俗化的劇情設(shè)計處理。
對于不以虐心悲劇作為賣點的劇集來說,劇情跌宕起伏、草蛇灰線固然很好,但在種種邏輯和強設(shè)定的支撐下,仍然需要滿足一種觀眾對于“爽”的情緒期待。就像《三生三世十里桃花》,在播放時萬眾期待的,仍然是素素跳下誅仙臺變?yōu)榘诇\、回來大殺四方挖下素錦眼睛的劇情。
抖快短劇因為“爽文”式的五分鐘切片爆紅,而電視劇的爽感要想讓觀眾獲得及時的、爆米花式的快樂,也需要考慮邏輯合理、劇情得當。
最普遍的一種“爽感”,來自于“某種力量”凌駕于其他角色之上的主視角。這個某種“力量”,可以是武力,可以是智謀,也可以是財富等等。
《蒼蘭訣》里東方青蒼的“bking”形象帶來的爽感,就建立在全劇最高的武力值設(shè)定上,這種爽感的來源在往常的網(wǎng)文和國產(chǎn)劇里并不少見,《倚天屠龍記》中張無忌在光明頂一人獨挑六大門派、一戰(zhàn)揚名的劇情,就是這類爽文劇情的“集大成者”。
這類某一方面的特性凌駕于其他角色之上的方式,還可以和“先抑后揚”的劇情設(shè)計結(jié)合,形成男頻網(wǎng)文比較常見的“隱忍三年打臉流”。
這種“爽感”流派突出的是前期劇情的壓抑、屈辱與后期“復(fù)仇快感”帶來的反差。經(jīng)典橋段是《基督山伯爵》愛德蒙·唐泰斯化身伯爵歸來復(fù)仇、《斗破蒼穹》男主蕭炎被退婚后的“三年之約”和《瑯琊榜》梅長蘇在前期隱藏真實身份、清理太子和譽王黨羽的橋段,分別代表了通過財富、武力和智謀達到“爽感”的三種設(shè)計。
歸根結(jié)底,這類“爽劇”的特色是要求主角行事沒有阻礙,目的幾乎都能順利達成,即使整部劇的基調(diào)或后續(xù)的劇情存在悲情成分,也不影響劇情行進時帶來的爽感?!稇c余年》雖然前期存在滕梓荊之死這樣的沉郁戲份,但男主范閑仍然被觀眾戲稱為“有幾個好大爹”。
但這種被他人幫助、集齊主角光環(huán)的設(shè)計,套用在女頻內(nèi)容的女主角身上又并不適用,很容易被大眾認為是“瑪麗蘇”“嬌妻文學(xué)”“假大女主”。像《延禧攻略》《致命女人》這樣女主在可行范圍內(nèi)親自報仇、“大殺四方”的劇集,才更像是女頻內(nèi)容中更容易受到觀眾青睞的爽劇。
所以,我們在談?wù)摗八瑒 钡臅r候,討論的到底是什么?《蒼蘭訣》可以連帶的,是對內(nèi)容主創(chuàng)們對“爽”的理解:對“爽”理解淺薄的人,大多會構(gòu)思出一個劇情不需要思考、背景不夠有邏輯、主角成長線模糊的大綱,對“爽”理解更深的人,能夠在摸到觀眾情緒的基礎(chǔ)上,做到基本的對劇情、背景、人物的尊重。
再回看愛奇藝此前熱度破萬的三部劇集:《延禧攻略》的爽,是提純宮斗要素,把成長線擺在明面上;《贅婿》的爽,是用現(xiàn)代的理解與古代的喜感融合;《人世間》的爽,是悲歡離合在一代人身上的投射。
那么,既能從古偶的爛俗元素當中提取有利因素,又能在各類基本面當中做到自己應(yīng)該做的事情,《蒼蘭訣》能火,也就并不奇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