界面新聞記者 | 實習記者 王鵬凱 黃月
界面新聞編輯 | 黃月
每個周六,“文化周報”向你匯總呈現(xiàn)最近一周國外文藝圈、出版界、書店業(yè)值得了解的大事小情。本周,我們關注《阿諾拉》贏得奧斯卡之后,從《華盛頓郵報》看特朗普第二任期下的新聞業(yè),以及文化戰(zhàn)爭下的哈佛大學。
01 《阿諾拉》贏得奧斯卡之后
當?shù)貢r間3月2日晚,第97屆奧斯卡金像獎正式揭曉,美國導演肖恩·貝克以性工作者為主角的電影《阿諾拉》(Anora)橫掃包括最佳影片、最佳女主角、最佳導演在內(nèi)的五項大獎。影片講述了這樣一個故事:一位名叫阿諾拉的年輕脫衣舞者邂逅并沖動地嫁給一位俄羅斯寡頭的兒子,當消息傳回俄羅斯,她的灰姑娘夢想變得岌岌可危,寡頭夫婦動身前往紐約,試圖取消這樁婚事,種種風波隨之發(fā)生。這一獲獎結果迅速引爆網(wǎng)絡,歡呼之余,影片對性工作的呈現(xiàn)也牽引出一系列爭論。
在頒獎禮上,影片女主演麥琪·麥迪森說道:“我只是想認可并致敬性工作者群體,我會繼續(xù)支持她們,做一名盟友,能認識這個群體中那些了不起的女性,是這段非凡經(jīng)歷中最令人難忘的事情之一。”導演肖恩·貝克也在發(fā)言中向性工作者表達了感謝:“她們(性工作者)與我分享了自己的故事,以及多年來的生命經(jīng)驗,我深表敬意,謝謝你們,我與你們共享這一榮譽。”

許多人為此振奮,認為影片獲獎以及名人的公開支持將有助于性工作者的去污名化,并進一步推動社會將性工作正常化為一份職業(yè)。但并不是所有人都對這些言論感到滿意。有人認為,兩人的發(fā)言錯過了倡導真正變革的機會,一位性工作者在接受《衛(wèi)報》采訪時表示:“如果他們再進一步說‘我們現(xiàn)在需要完全除罪化’,那實際上會產(chǎn)生更大的影響。”《道德的脫衣舞者:夜間經(jīng)濟中的性、工作與勞動權利》(The Ethical Stripper: Sex, Work and Labour Rights in the Night-time Economy)一書作者史黛絲·克萊爾(Stacey Clare)也指出:“真正的進步是,性工作者可以不用生活在被定罪的恐懼中,也不會被剝奪未來獲取社會保障、住房或就業(yè)機會的權利——因為性工作并不是我們可以寫在簡歷上的東西。”
實際上,過往關于性工作者的電影往往都會面臨這樣的問題:如何避免在影片中過度審美化或剝削性工作者?在《阿諾拉》的制作階段,貝克和麥迪森咨詢了大量現(xiàn)實中的性工作者,但最后仍然出現(xiàn)了圍繞性工作者代表性的爭論。不少現(xiàn)任或曾經(jīng)的性工作者贊賞了影片的代表性,認為阿諾拉是一個全面的、成熟的角色,真實還原了她們在行業(yè)內(nèi)外豐富而復雜的生活,其中有許多精心處理的細節(jié)——比如在更衣室用特百惠塑料碗吃午餐。但也有人表示,這部電影只代表了“非常小的一部分性工作”,主角阿諾拉是一位年輕的白人性工作者,會說英語,很可能持有美國護照——她其實享有多重特權,這種視角是被凈化的。

影響較大的一篇批評文章來自一位名叫瑪勒·克魯絲(Marla Cruz)的性工作者,她在題為“浪漫勞動”(Romance Labor)的文中指出,《阿諾拉》建立在對性工作者的刻板印象之上,“粗鄙、沖動,并具有病態(tài)的性欲”,影片塑造了一個去人性化的消費者幻想:“一個忠誠的勞動者,她愛著她的消費者,以至于根本不把自己的服侍視作勞動。”她認為,這種想象符合自由派代表性政治一直以來的框架,即邊緣群體往往只有在苦難中才最真實,“性工作即勞動(sex work is work)這句話已經(jīng)淪為自由派的口頭禪,卻并未帶來任何權利層面的實質改變。”
此外還有性工作者指出,與同主題的其它影片一樣,《阿諾拉》錯過了或是沒有足夠深入討論的問題是:購買性服務的男性的道德問題,“這是關于性同意的問題,大多數(shù)電影都拒絕回答它,但它從未存在于這份職業(yè)之外。”
當一部電影以壓倒性優(yōu)勢獲得大獎,來自評論者的加倍審視似乎是可以預料的,尤其是《阿諾拉》這樣一部在制作和美學方面并非主流的獨立電影。自從去年在戛納電影節(jié)贏得金棕櫚獎以來,《阿諾拉》就被許多人納入《芭比》和《可憐的東西》等新近女性主義電影的脈絡進行評判,其中當然存在批評,但如《洛杉磯時報》的評論所指出,《阿諾拉》的成功令人欣慰的是,這個時代正在為女性創(chuàng)作更多值得演繹的角色,這些具體的作品和討論比單一的標簽更有意義。
02 從《華盛頓郵報》看特朗普第二任期下的新聞業(yè)
日前,《華盛頓郵報》所有者杰夫·貝索斯宣布,將對該報的評論版進行重大調(diào)整,未來該版塊只會關注“個人自由和自由市場”,并且不再發(fā)表與這些主題相反的觀點,“反對這些的觀點將留給其他人發(fā)表。”他在聲明中寫道,“美國成功很大部分在于經(jīng)濟和其它領域的自由,自由是道德的——它將強制降到最低——同時也是務實的,因為它推動創(chuàng)造力、發(fā)明和繁榮。”
這是自去年美國大選背書風波以來,貝索斯再次干預《華盛頓郵報》的業(yè)務。盡管內(nèi)部員工收到的備忘錄中注明了這一改變“不是為了站在任何政黨的一邊”,但仍被許多人視為其進一步轉向右翼的表現(xiàn),因為這與該報數(shù)十年來廣泛發(fā)表各類觀點的路線明顯不同。

這一決定立即引發(fā)評論版和其他記者的公開反對,該欄目的編輯大衛(wèi)·希普利(David Shipley)隨即因意見不合宣布離職。《華盛頓郵報》首席經(jīng)濟記者杰夫·斯坦因(Jeff Stein)稱這是對評論版員工的“巨大侵犯”,因為“異議觀點將不再被發(fā)表或容忍”。在接受《衛(wèi)報》采訪時,曾在2012-2021年間擔任《華盛頓郵報》執(zhí)行主編的馬蒂·巴倫(Marty Baron)表達了震驚,稱貝索斯的行為是“對言論自由理念的背叛”。他回憶,貝索斯在自己任職期間很少介入社論版面,并認同專欄中存在各種觀點,如今顯然不同,貝索斯選擇了更保守的立場,這被視為他試圖與特朗普修復關系的努力。
這被進一步解讀為特朗普第二任期下美國新聞業(yè)處境的映射:美國新聞機構正處在持續(xù)焦慮的氛圍中。同樣在上周,白宮新聞秘書宣布將取消長期以來由白宮記者協(xié)會協(xié)調(diào)的日常輪換制度,轉而由白宮內(nèi)部決定哪些記者可以跟隨并向總統(tǒng)提問。在此之前,白宮剛將美聯(lián)社驅逐出報道行列,因為后者拒絕配合特朗普將墨西哥灣更名為“美國灣”的行政命令。新政策實行第二天,路透社失去席位,取而代之的是首次亮相的保守派媒體Blaze Media,以及為數(shù)不多使用“美國灣”名稱的媒體Axios。自1996年以來持續(xù)報道白宮新聞的《紐約時報》記者彼得·貝克(Peter Baker)表示:“現(xiàn)在他發(fā)出了信號,如果你寫了我們不喜歡的東西,你就出局了,你不能再留在這里。”

另一處新變化是播客的引入。不同于競選期間對于播客宣傳功能的強調(diào),特朗普進一步將播客作為政府的新人才庫,就在上周,特朗普聘請了兩位知名右翼播客創(chuàng)作者丹·邦吉諾(Dan Bongino)和格雷厄姆·艾倫(Graham Allen)加入政府,分別擔任聯(lián)邦調(diào)查局副局長和國防部高級通訊官員,其中邦吉諾曾在節(jié)目中聲稱2020年總統(tǒng)選舉結果是虛假的,并為沖擊國會山事件辯護,艾倫曾稱泰勒·斯威夫特為“女巫和魔鬼”。
在一篇評論中,《大西洋月刊》將這一狀況稱為“新型國家媒體”。媒體工作者離職加入政府并不是新鮮事,例如前《時代》雜志知名記者杰伊·卡尼(Jay Carney)在2008年辭職擔任奧巴馬的新聞發(fā)言人,但特朗普政府內(nèi)部發(fā)生的事情是:媒體與政府之間的壁壘正在被打破,這些新興媒體從業(yè)者開始從事政策工作并涉足政治,同時政客也紛紛設立自己的播客,二者毫不掩飾地展開交際,并朝著相同的目標努力。
03 文化戰(zhàn)爭下的哈佛大學
日前,《紐約客》發(fā)布長篇報道,深度梳理了哈佛大學過去幾年在文化紛爭與政治壓力下的動蕩處境。
2023年10月巴以沖突發(fā)生以來,美國高校陷入了持續(xù)的分裂和沖突,時任哈佛大學校長克勞丁·蓋伊(Claudine Gay)迫于各方壓力于去年初辭職,成為哈佛校史上任期最短的校長。但這一人事調(diào)整并沒有帶來平靜,校園仍然處于一種“困惑不安”之中,換言之,前一年的掙扎很可能會成為未來的常態(tài)。

這種焦慮首先關聯(lián)向高校最直接的生存危機。特朗普上臺以來,政府多次威脅要凍結聯(lián)邦資助項目,美國富商、特朗普追隨者比爾·阿克曼(Bill Ackman)將撤資作為政府管理高校的手段,“政府撤資會促使哈佛,以及全世界的哈佛們進行自我改革。”在上一財年,哈佛大學研究資金的資助中有2/3——接近7億美元——來自聯(lián)邦政府,這并不是個例,聯(lián)邦資金支持了斯坦福大學3/4的項目,這個數(shù)字在加州大學伯克利分校占到一半。哈佛法學院教授安德魯·克雷斯波(Andrew Crespo)指出,美國高校正處在一種幾乎無法抉擇的困境中:“一方面,包括聯(lián)邦政府在內(nèi)的外部資助方掌握著威脅大學運作的權力,另一方面,大學自身也有其使命。”而夾在其間的,是高校對醫(yī)學、藝術等完全不同領域的影響力,“這件事關乎整個美國的高等教育是繼續(xù)生存并繁榮,還是逐漸衰落。”
另一個重要危機發(fā)生在言論領域。巴以校園抗議以來,哈佛大學提出了“機構中立”(institutional neutrality)的目標,即大學作為一個整體不應該對當下問題采取立場,例如不能掛旗幟,并發(fā)起一系列鼓勵“建設性對話”的項目。但這一理念在執(zhí)行上困難重重,因為學生內(nèi)部的分裂已經(jīng)越發(fā)嚴重,巴以議題已經(jīng)深刻影響了校園內(nèi)的各項事務,在學生們看來,校領導并沒有意識到這場戰(zhàn)爭對他們這代人具有何等深遠的影響。

特朗普政府似乎也在加劇這一分裂。上任以來,特朗普下令禁止公共資金用于任何與D.E.I.(多元,平等,包容)相關的項目——哈佛大學的政治學家塔里克·馬蘇德(Tarek Masoud)指出,真正多元化的人群帶來真正多元化的觀點,這是美國高等教育在過去最強勢、最真實的權力主張,就在上個月的一場論壇上,哈佛校長阿蘭·加伯(Alan Garber)還在重申學校“接觸不同的背景、觀點和經(jīng)歷能促進智力和個人成長”的理念,并公布了旨在彌合分歧的四個資助項目。
作者最后指出,美國大學本質上是一個充滿矛盾的集合體,在一種不穩(wěn)定的平衡中奇跡般地運作,這種狀態(tài)無疑是脆弱的。過去一年的言論之爭進一步揭示了這一體系的失衡,而近年政府和捐助者的意識形態(tài)壓力將使高校體系變得更為脆弱。
參考資料:
https://www.theguardian.com/film/2025/mar/05/anora-missed-chance-to-spark-real-change-say-sex-workers
https://angelfoodmag.com/romance-labor
https://www.latimes.com/entertainment-arts/awards/story/2025-03-03/oscars-2025-anora-sean-baker-demi-moore-conan-o-brien-economic-anxiety-workers
https://www.theguardian.com/us-news/2025/feb/28/marty-baron-jeff-bezos-washington-post
https://www.theatlantic.com/politics/archive/2025/02/press-pool-trump-white-house/681868/
https://www.theatlantic.com/technology/archive/2025/02/trump-staff-dan-bongino-podcasters/681876/
https://www.newyorker.com/magazine/2025/03/10/will-harvard-bend-or-brea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