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毒眸
剛剛收官的《南來北往》,迎來了一個最具爭議的結(jié)局。
牛大力偶遇當年愛而不得的女神姚玉玲,對方如今是破落潦倒的燒烤攤老板娘,而自己春風得意,身邊還有個年輕貌美的小女友。
(《南來北往》(圖源:微博)
男頻爽文的經(jīng)典“莫欺少年窮”情節(jié),這次不奏效了。最大的爭議點在于,極度愛美、想過好日子的“精明”女人姚玉玲,該不該有這樣一個結(jié)局?
國產(chǎn)劇中不得善終的“精明女人”,不止姚玉玲一個?!侗本矍楣适隆防锏摹鞍萁鹋睏钭详乇桓欢杏褣仐墸荒苌?;《歡樂頌》里的樊勝美沒攀上曲連杰,和王柏川也分道揚鑣;《男才女貌》里的顏如玉絞盡腦汁成為旅行社老板娘,最終在股市中傾家蕩產(chǎn)。
(《北京愛情故事》楊紫曦(圖源:微博)
對金錢、名利的向往與追逐成了此類女性角色的污點,只要敢表露一絲一毫,就會在編劇的筆下以及觀眾的嘴中萬劫不復。在過去,這幾乎成為國產(chǎn)劇中精明女人的宿命。而今,大家對精明女人的態(tài)度正在改變,從觀眾對姚玉玲的討論就可見一斑。
當刻板套路開始失靈,創(chuàng)作者應該想想,精明對于女性角色來說,到底是不是一種錯?
我“精”故我在
精明女人,可能是國產(chǎn)劇中最不討喜的一類角色。
形象上,她們一般美得耀眼且妖艷,散發(fā)著迷人的反派氣息;行為邏輯上,她們從不掩飾自己的欲望,也不會輕易放棄對金錢、名利的野心與追逐。
正因如此,精明最容易與虛榮掛鉤。最直白的是《北京愛情故事》里的楊紫曦,當閨蜜林夏苦口婆心勸其找個好男人嫁了的時候,楊紫曦苦笑道,“男人根本靠不住,婚姻更是一文不值的東西,不管跟什么樣的男人在一起,最后受傷的都是我們女人,那我干嘛不找一個有錢的啊?”
(《北京愛情故事》楊紫曦(圖源:微博)
虛榮的進一步,則是“誰過得好就跟誰”的“朝三暮四”,這更會引起指摘。比如《南來北往》中的姚玉玲,在觀眾眼里,汪新出事后姚玉玲就與其分手,沒事了再復合,看不上追求她的牛大力,轉(zhuǎn)身選擇條件更好的賈金龍。
(《南來北往》姚玉玲(圖源:微博)
為了讓精明女人對金錢名利的追逐更具合理性,這種女性角色在野心、能力、美貌之外,通常都有個難以擺脫的原生家庭:只認金錢的爸媽、只會吸血還拖后腿的哥哥,構(gòu)成了一種常見的敘事樣本。
比如《男才女貌》中的顏如玉。她來自偏遠山區(qū),出生于一個重男輕女的家庭,上面有個不爭氣的好賭哥哥。通過自身努力,她考到上海大學歷史系,畢業(yè)只能找到健身舞教練的工作。想過上好日子的顏如玉非常珍視這一機會,但卻迎來了女主角蘇拉的一句,“你怎么會找那種工作?”
(《男才女貌》(圖源:b站)
為了加強這一對比,蘇拉被高富帥邱石追求,后者還幫蘇拉媽媽搞定上海戶口,而顏如玉為了償還哥哥債務和照顧患病父親,只能通過旅行社的灰色地帶賺取外快,最終被蘇拉發(fā)現(xiàn),扣除所有收入。
后來《歡樂頌》里的樊勝美也沿用這一人物邏輯。同樣不爭氣的家庭讓樊勝美買假包自抬身價、喜歡去飯局上“掐尖”、致力于釣上金龜婿改變自身命運,同樣也要面對富二代曲筱瀟“她以為她是這個桌上的女賓,其實她是這桌男人的主菜”的嘲諷。
(《歡樂頌》曲筱綃(圖源:微博)
如果說以上的精明女人多少還抱有對男人的一絲幻想,試圖通過嫁入豪門改變命運,那么另一類的精明女人為了實現(xiàn)自己的野心和抱負,可以把男人踩在腳上,不擇手段,不顧一切。比如《家,N次方》里的趙雯。
(《家,N次方》趙雯(圖源:b站)
“你其實不是普通意義上的傍款族,你只不過是把他們當棋子,來實現(xiàn)你自己的夢想而已?!壁w雯為了擠進時尚圈,過上“金色的生活”,不惜踩著男友上位,出賣好友。只要能爬上去,干什么都行。就像趙雯自己所說,“眼見就要出名了,你說這恥不恥的,我還有必要理嗎?”
不過,不管怎么折騰,劇中的精明女人總會成為女主的陪襯。作為“真善美”的反面,她們最后也往往難逃悲慘的結(jié)局。
不得善終,是宿命還是退步?
精明女人不能有好下場,似乎成了國產(chǎn)劇創(chuàng)作的默認邏輯。
從劇作上來看,精明女人往往作為女主的對比存在,精明女人越愛慕虛榮、不擇手段,越能體現(xiàn)出女主角身上寶貴的特質(zhì),這也符合過去主流電視劇的敘事邏輯。
《男才女貌》把蘇拉作為絕對正面的形象進行刻畫。面對高富帥邱石送出的一棟別墅以及深情告白,蘇拉仍然堅持自己打拼,拒絕當邱石背后的家庭主婦;同樣想在上海立足,顏如玉則成了蘇拉的對立面,她一樣想過好生活,但卻將希望放在了成為旅行社老板娘上,并為此不擇手段。
(《男才女貌》顏如玉(圖源:b站)
這就決定了精明女人的角色定調(diào),即負面要素占比更多。一個朝三暮四、愛慕虛榮又不擇手段想上位的女人,自然不配擁有好結(jié)局。
更重要的是,這也契合了當時電視劇在藝術(shù)創(chuàng)作之外的另一重要作用:價值表達。《家,N次方》《北京愛情故事》都是2010年左右的作品,彼時最轟轟烈烈的社會事件是“寧可坐在寶馬車里笑,也不在自行車上哭”。
當時網(wǎng)友幾乎一邊倒地聲討在《非誠勿擾》舞臺上說出這句話的馬諾,嘲諷其為“寶馬女”。事件過去十余年后,還有網(wǎng)友扒出馬諾婚后半年遭7次家暴,力證電視劇中的不得善終也會發(fā)生于現(xiàn)實。
除了價值表達,對于精明女人的“討伐”也體現(xiàn)著傳統(tǒng)大女主形象在市場上的話語權(quán),以及在更深一層折射著觀眾對于性別、情感、金錢關(guān)系的固有認知。
誰過得好跟誰走,沒用的人就棄之如敝履,這與傳統(tǒng)價值觀相背離。畢竟在過去的諸多電視劇中,女主角都是忍辱負重,陪著男主角白手起家,任勞任怨,有苦也不說,比如《娘道》中的瑛娘。
因此,這些“背棄女德”的精明女人在觀眾眼中,都不應該得到好結(jié)局。某種程度上來說,精明女人的不得善終也讓是為了讓觀眾“出一口氣”。
《南來北往》的大結(jié)局,曾經(jīng)闊氣時髦的富太太姚玉玲,變成了燒烤攤老板娘,穿著過時土氣的大棉襖,迎著寒風賣烤串。而曾被拒絕的牛大力,則華麗變身為大老板,牽著一身名牌的年輕貌美小女友,在燒烤攤前完成一場“解氣”的偶遇。
不過,就像姚玉玲的扮演者姜妍在采訪中說的,“姚玉玲是一個悲劇色彩的人物,她愛慕虛榮,今天來看是沒什么好指責的,但在那個年代是被指責的?!?/p>
“精明”從來不是貶義詞
牛大力的氣解沒解不知道,這個結(jié)局反倒讓觀眾一肚子氣。
有觀眾認為,姚玉玲的結(jié)局與前期人設不符。在前面的劇情中,姚玉玲極度愛美,自己改工裝,把糧票換成布票,為了美可以餓暈,而最后的大結(jié)局則將其設置成一個蓬頭垢面、絲毫不顧個人形象的燒烤攤老板娘,讓人覺得過于割裂。
(《南來北往》姚玉玲(圖源:微博)
尤其將姚玉玲與牛大力的生活現(xiàn)狀進行對比,更是成為觀眾眼中的“閑筆”。落魄潦倒的姚玉玲和年輕貌美的小女友在此刻都成了牛大力的陪襯,共同完成男頻爽文的經(jīng)典套路。
從某種程度上來說,在男頻爽文之外,一個更深層的意義在于,精明女人都沒好結(jié)局,也是潛移默化對女性完成一種規(guī)訓:畢竟面對這樣一個結(jié)局,人人都可以罵姚玉玲,但說出“人人都想成為姚玉玲”,就需要三思了。
圍繞姚玉玲的激烈討論也說明,現(xiàn)在的觀眾已經(jīng)不吃“精明女人不得善終”這一套了。一方面在劇作上,越來越多的國產(chǎn)劇開始把“精明女人”當人看,這種角色得到了不輸主角的生動、完整刻畫以及個人成長線,精明女人或許最后“人財兩空”,但卻收獲了成長和自由。
《歡樂頌》第二部中的樊勝美,終于擺脫原生家庭的束縛,也從根本上認清了自己從沒被愛過的現(xiàn)實。曾經(jīng)執(zhí)著嫁入豪門改變命運,靠男人拯救自己的樊勝美,最終孤身一人,自由自在地走在上海街頭,收到了靠個人能力掙來的工資,也能坦然地說出“成年人最可悲的,是永遠覺得自己有愛,會被愛?!?/p>
(《歡樂頌》樊勝美(圖源:b站)
另一方面,現(xiàn)在的觀眾也更能拋開“精明”這一點,更全面地看待這些角色身處的環(huán)境,進而理解她們作出的對應選擇。
在《南來北往》中,不少情節(jié)已經(jīng)說明姚玉玲沒有選擇牛大力,不僅僅是因為物質(zhì)條件,牛大力也從不理解姚玉玲。甚至會對著愛美的姚玉玲說,“別打扮了,打扮了給誰看?”
《北愛》中對楊紫曦愛而不得的吳狄選擇跳樓,在楊紫曦的閨蜜林夏眼里是一種浪漫,但在現(xiàn)在觀眾的眼里,多少帶著點不成熟以及可怕。對于楊紫曦這一角色,觀眾也從之前的嗤之以鼻,變成了現(xiàn)在的“逐幀學習”。
從觀眾對這些角色的態(tài)度變化可以看出,以“精明”蓋全部,只要沒有嫁給“老實人”,就要不得善終,不該是劇作中追求的“爽點”;對于更好生活的追求,也不應該成為一個角色的污點,最終成為壞人,往往是因為選擇了錯誤的手段。
或許當“精明”對于女性角色不僅僅是貶義詞,我們才能看到國產(chǎn)劇女性形象的更多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