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顯微故事 楚樵
編輯 | 卓然
近幾年，在經(jīng)歷了房價過山車般的跌宕起伏后，一些人開始重新審視自己的價值觀和生活方式，試圖從被捆綁的“枷鎖”中掙脫出來。
甚至有不少人選擇直接把房子賣了，打算用租房的方式度過自己的一生。
在傳統(tǒng)觀念里，房子不僅僅是一個家一處住所，還是安全感與歸屬感的來源，甚至是財富和地位的象征，因此很多人為了擁有一套屬于自己的房子，不惜傾盡幾代人的積蓄。 如今則有越來越多年輕人選擇“另辟蹊徑”。
本期顯微故事的主角就是這些不走尋常路的人。曾經(jīng)，他們也是購房大軍中的一員，為了買到夢想中的房子，拼命打拼，不敢懈怠，可是房子到手后，他們卻發(fā)現(xiàn)，原本憧憬的美好生活并未如期而至。
有的因為高額的房貸壓力喘不過氣，有的發(fā)現(xiàn)生活質(zhì)量并沒有實質(zhì)性提高，反而因為買房犧牲了很多寶貴的東西。于是，他們決定賣掉不能流通的數(shù)字資產(chǎn)，通過租房來實現(xiàn)財務(wù)的相對自由和生活的多元化。
以下是關(guān)于他們的真實故事：
決定把房子賣掉的那一刻，裘曼的心里多少有點傷感。
她一個人在那間五十平方米的小房間里踱步，從被鋼筋擋住些許光線的陽臺，到只能容下一張餐桌的過道，再到北向的廚房。每個角落她都想多看一眼。很快，這里就不再屬于她了。
2018年，裘曼以每平方米48000元的價格買下了位于北京通州的這個二手房。當時，通州的房價正是水漲船高的時候，副中心的光環(huán)加上比市里低的價格，在預(yù)算有限的裘曼眼里，極具性價比。
作為一個新北京人，和很多“北漂”一樣，她也想有個自己的家。為此，她把自己工作多年積攢的存款都拿了出來，又從親朋好友借了點錢，湊了80萬的首付。
圖 | 裘曼購買的小區(qū)
裘曼的媽媽起初是不同意她買房的，覺得兩百多萬在老家能買個別墅了，可在北京只能買個巴掌大的地方，位置還很偏。但是裘曼堅持，媽媽也不再說什么。
不過，房子買下來后，裘曼一天也沒有住過。她的工作單位在西北四環(huán)，房子在東六環(huán)，要是通勤的話每天往返要三個多小時。
所以，簡單裝修后，裘曼把房子租了出去，因為地段不占優(yōu)勢，租金每個月只有兩千多。
為了還每月七八千塊的房貸，裘曼最大限度地節(jié)省開支。她的月薪只有一萬多，還完房貸，支付必要的生活花費后，所剩無幾。
為了省錢，她從酒店公寓搬進了公司附近的合租房，每天雞飛狗跳地和十來個人排隊洗漱、上廁所。
剛買房時的喜悅，很快就被捉襟見肘的生活拿捏。她不敢去旅行，不敢放肆地大吃大喝，也不能任性地買買買。想到這樣的日子還要持續(xù)幾十年，裘曼很不甘心。
漸漸地，她意識到，買房對于她來說，不過是擁有了一種自欺欺人的滿足感，完成了一件像結(jié)婚生子一樣必須完成的人生大事，還有在人前聊天時可以炫耀說在北京有房的資本。除此之外，好像什么都沒有。
更何況，自從她買了房子以后，房價就一直在降。原本裘曼也沒指望升值，但接連跳水的價格還是沖破了她的心理防線。
2023年，裘曼所在小區(qū)的二手房成交價已經(jīng)跌破4萬元/平米，一位同小區(qū)的業(yè)主甚至以210萬的價格賣掉了60平的兩居室，單價只有3.5萬元。
圖 | 裘曼通州房子的小區(qū)外的街道
裘曼不想再“陪跑”了。過了五年“苦行僧”的生活，她的承受力到了極限。最終，她以賠了40萬的代價賣掉“養(yǎng)”了幾年的“燙手山芋”。
雖然有種割肉似的疼，但從長遠來看，裘曼還是釋然的：不用再擔心房價的波動，不用再給銀行打工，還高額的房貸和利息，還能租個好點的房子，想去哪兒就去哪兒，想買啥就買啥。
問她賣房后不后悔，裘曼說：“即使房子不賣，我也得租房住，一是上班太遠，二是面積太小，家人從老家過來也不夠住?，F(xiàn)在房子賣了，有了充足的現(xiàn)金流支配生活，日子過得不那么擰巴，生活質(zhì)量反倒提升了?！?/p>
想想當年執(zhí)著買房的勁頭，裘曼覺得自己有點傻氣，“很多事情都是雙向的。你擁有不動產(chǎn)的同時，也被不動產(chǎn)占據(jù)，比如時間、精力和金錢，擁有是以付出為代價的。”
裘曼身邊的朋友也有和她一樣賣房止損的，比如江姍。
江姍比裘曼買房要早幾年，不過她沒有在北京買，而是選擇了距離北京不遠的北三縣。
2015年春天，江姍以總價不到一百萬的價格，買下了與通州一河之隔的大廠的房子。那時，正是北三縣房子炒得最熱的時候。江姍記得，當時買房是要排號的，中介帶她走進選房大廳的時候，千余平的屋子里已經(jīng)人山人海，比看演唱會還熱鬧。
第一次見到這場面的江姍當即交款訂房。不過，她退房的速度也和買房一樣，閃電般做決定。
房子是期房，那個時候小區(qū)到北京還沒有公共交通。打車回去的路上，司機的一句話讓她警醒：“你在那個鳥都不拉屎的地方買了房子？被開發(fā)商忽悠了吧？等它完善起來，沒有十年都不夠！”
就是因為這句話，江姍第二天就把房子退了。她選的房子是國內(nèi)首屈一指的大開發(fā)商，精裝交付的優(yōu)質(zhì)社區(qū)，一號難求，很多人排隊都買不到。所以，基本沒費勁，開發(fā)商就答應(yīng)了她的退房要求。
拿著賣房的錢，江姍旅居海外，開始環(huán)游世界。而與她同時買房的人，已經(jīng)被房子套牢。北三縣的房子大熱之后大冷，住不了，也賣不出去，成為名副其實的“雞肋”。
江姍感謝當時果斷的自己，也感謝當初那個不太會說話的司機。現(xiàn)在，近十年過去了，那個原本炙手可熱的小區(qū)仍然一片荒涼。
江姍在環(huán)游世界的時候，90后的茜茜也在籌劃旅居的生活。
茜茜之所以有旅居的想法，其實是受了父母的影響。
多年以前，茜茜父母還沒有退休的時候，就已經(jīng)有了退休后到全國各地居住的打算：
“按我爸的邏輯說，如果我們不出去玩，或者不換城市，家里能多一些錢，多攢幾十萬。但這不是他想要的生活。他說他年紀那么大了，以后不想一輩子什么都沒有，不想哪兒都沒去過?！?/p>
或許正是因為父母比較“潮”，所以當茜茜決定把張家口的房子賣掉的時候，兩位老人都很支持。
2023年，茜茜的父母退休，正式開始旅居生涯，第一站是茜茜生活的北京。
那個時候，茜茜還在做著朝九晚六的工作。雖然她很愛玩兒，但是在此之前，她并沒有旅居的想法。
“以前我沒想過這個問題，但是爸爸媽媽有這個想法之后，我覺得挺好的，我也想跟他們一起去?！睘榇?，茜茜辭去了全職的工作，開始跟父母浪跡天涯。
離開北京后，茜茜一家三口移居江南，現(xiàn)在住在蘇州，一晃已有半年多。
圖 | 茜茜旅居蘇州的照片
“南方的這個城市資源，包括基建，都特別好。菜市場啊、公園啊、園林啊，還有一些福利，對老年人很友好。比如說他們那個公交卡打五折，然后地鐵什么的都非常便宜，打車也不貴。”茜茜介紹說。
對于當前的旅居生活，父母很滿意，茜茜也很開心?，F(xiàn)在，她是一個自由職業(yè)者，平時做策劃和撰稿，同時也在經(jīng)營自己的小公司。時間可以自己掌握，空間可以自由切換，人生的樂趣呈幾何式增長。
圖 | 茜茜旅居蘇州的照片
“想去哪個城市居住就去哪個城市租房，租房市場比買房市場簡單得多，下載APP就有海量房源任你選。一個城市待膩了就換一個城市，中國那么大，不用擔心沒地方可去?！?/p>
下一個旅居地，茜茜父母選擇的是青島，茜茜不確定自己是否會與他們同行，但是旅居這件事，她是做定了。
PART 03 孩子在哪兒，家就在哪兒
與茜茜賣房旅居不同，80后的小顏賣房完全是為了孩子考慮。
2017年，為了兒子上小學，小顏賣掉在北京房山住了近十年的房子，買了海淀的學區(qū)房。也是從這一年開始，小顏一家開始了漫長的租房生活。
學區(qū)房是典型的“老破小”，根本沒法住人。小顏在兒子學校附近租了一個兩居室。她住的地方是豐臺、海淀、石景山三區(qū)交匯的地方，兒子學校屬于海淀，她租的房子與學校相距不遠，卻屬于豐臺。
圖 | 小顏在豐臺租住的小區(qū)
租的房子是上個世紀80年代的住宅，家具和裝修風格都很陳舊。小顏父母過來的時候，想幫他們添置一些東西，小顏不讓。
“不是自己的房子，就沒有心情布置，也不想添新的東西。開始以為只是短時間住一陣子，沒想到這一住就是六年。
今年秋天孩子就要上初中了，也不知道會分到那里，如果在附近可能還會住這兒，如果遠了那就得換到學校附近租房。初中畢業(yè)之后還有高中，到時還得換地方?？傊?，孩子在哪兒，我們就在哪兒租吧。”小顏說。
小顏也曾想過等兒子小學畢業(yè)了，把學區(qū)房賣了再買一套。但是房價的波動，房地產(chǎn)市場的諸多不確定性，以及將要背負的高額貸款，讓她猶豫不決：
“如果不是為了孩子，我會考慮一直租房住。買房買的是預(yù)期，房子買到手，如果沒有增值的趨勢，反而往下掉，那還不如租房。手里有幾百萬干點啥不好，對不對？
我一個同事家在航天橋，把房子賣了1000多萬，回老家了，現(xiàn)在生活得特別滋潤。但是我們不行，孩子要上學啊，現(xiàn)在很多東西都和房子綁在一起了，戶口啊、教育啊，所以就算我租房住，也得留一套房做保障?！?/p>
同樣為了孩子考慮，想把房子留住的還有譚先生。
2018年，譚先生在昌平的回龍觀，買了一套八十多平的兩居室，總價三百八十多萬。和裘曼一樣，譚先生也是在高點的時候買入，之后房價就一直在降。
但是貸款并沒有降，譚先生每月要把工資的一大半拿去還房貸。
2021年年初，譚先生萌生了回老家創(chuàng)業(yè)的想法，和家人商量以后，一家六口舉家回到長沙。
在長沙市中心，譚先生以每月三千多的價格租了一套一百多平的大三居，老少三代六口人住起來也不覺得擠。
“回到這邊，老人挺高興的，畢竟家在這兒，在北京他們不太適應(yīng)。住的地方寬敞了，大家的心也敞亮了，母子關(guān)系、婆媳關(guān)系也比以前好了。上班的話不用每天早晚擠地鐵，通勤方便很多，幸福指數(shù)也提升了。”
不過，北京的房子他暫時還沒有賣，以六千多的價格租了出去。
“主要還是為了孩子考慮。我和妻子的戶口都在北京，兩個孩子的戶口也在北京，以后可能還要回去參加高考，房子賣了戶口不知還能不能留住?！?/p>
談到買房與租房的選擇，譚先生說：“人生是賽道也是曠野，雖然不可能完全由著自己，但還是要盡可能多做嘗試，按自己的想法去生活吧?！?/p>
在新時代的背景下，一些家庭選擇賣房當租客，無疑是一種深思熟慮后的決定。這種選擇并不意味著放棄對穩(wěn)定和安全的追求。
事實上，他們通過更加靈活的方式，實現(xiàn)了自己的人生目標。
在被房子支配與自由生活之間，他們選擇了不再被傳統(tǒng)的“買房才能安家”的觀念束縛，大膽地挑戰(zhàn)全新的居住模式。
其實，在西方國家，租房而居是一種很普遍的狀態(tài)。據(jù)統(tǒng)計，歐盟國家中，有三成人口是租房住的，其中德國的租住比最高，達到57.9%。
在首都柏林，這一比例更是高達82.6%。很多德國人一輩子都是在租房中度過的，并不是他們買不起，而是對于購房，他們有著不一樣的看法。
或許在不久的將來，“租房”這一曾經(jīng)的過渡狀態(tài)，也會逐漸成為更多中國家庭的選擇，而這也將為房地產(chǎn)市場帶來新的思考和變革。
無論買房還是租房，每個人都有自主選擇生活方式的權(quán)利。重要的是，要了解自己真正的需求，做出最適合的決定。生活的意義在于多元的體驗和感受，我們尊重每一種選擇，也尊重每一個熱愛生活的人。
（應(yīng)受訪者要求，文中部分人物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