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顯微故事
前段時間，有著千萬粉絲的“秀才”被封，在全網(wǎng)引起不小的轟動。
在這個油頭粉面的油膩男人背后，我們看到了一個龐大的、被忽略的中老年群體。
平日里，他們和親人發(fā)條信息可能還有錯別字，但在直播間，他們?nèi)玺~得水，短視頻直播平臺貢獻(xiàn)著可觀的收入和流量。
根據(jù)第七次人口普查數(shù)據(jù)，我國老齡人口超過2.64億，人戶分離規(guī)模逼近5億人，喪偶老人將近5000萬。離婚、喪偶、人戶分離……
種種因素使得單身老人的數(shù)量不斷增加，老年孤獨已成為我們每個人未來都可能會面臨的窘境與難題。
短視頻時代，看直播、刷手機，成了他們打發(fā)時間的重要方式。很多人為了排遣寂寞在網(wǎng)上尋找寄托，中老年相親平臺也應(yīng)運而生。
嘈雜的直播間，猶如另一個廣場舞大廳。
有人全情投入，有人路過看熱鬧，有人真心想要尋找另一半，也有人只是希望在青春凋謝之后，再次得到認(rèn)同，通過上麥與刷禮物尋找存在感。
他們放下羞澀和扭捏，與素不相識的主播和網(wǎng)友連麥，一遍又一遍重復(fù)自己的年齡、身高、體重，家庭情況和財產(chǎn)狀況，一邊被“紅娘”和平臺“割韭菜”，一邊享受著直播相親帶來的樂趣。
以下是關(guān)于他們的真實故事：
文 | 楚樵
編輯 | 卓然
晚上八點多，老黃還在燈火通明的工地上忙碌——明天這里有一場展銷會，他正帶著幾個老鄉(xiāng)搭展臺。
干他們這行，夜里工作是常事。雖然是個小包工頭，老黃自己也親自進(jìn)場干活。不過，日益鼓起的肚子讓他感覺行動起來不如年輕時利落了。畢竟是五十多歲的人了，體力也不比從前。
每天下工后，老黃唯一的休閑就是刷直播，在各個相親平臺“獵艷”。
離異二十多年，他雖然一直沒有再婚，但也接觸過不少異性，只是沒有人能處得長久。
最近，老黃開始迷上直播相親。在這里，他又一次打開人生，單調(diào)的生活似乎一下子明朗起來。
因為出手闊綽，動不動就刷跑車放煙花，老黃在各個直播間混得很開，深得“紅娘”和女嘉賓的喜愛。當(dāng)然，他也收獲了所謂的“愛情”——遇到了幾個感覺還不錯的戀愛（曖昧）對象。
不過，他并不想和任何一個人走得太近，開放式的關(guān)系讓他沒有束縛感，這樣，他就隨時可以自由出入直播間，去認(rèn)識更多的人。
他知道，在這個看似虛無的網(wǎng)絡(luò)世界，有許許多多和他一樣的人，以找伴侶為名，打發(fā)孤獨的時光。
只是，老黃并不知道，那些在視頻里看著很美好的相親對象，有很多是主播雇來的“托兒”。
刷禮物，見女嘉賓的第一道關(guān)
49歲的米婭就是其中的一個“托兒”。不過，當(dāng)“托兒”并非她的自愿。
米婭的表姐雅文是某直播平臺的“紅娘”，因為人氣和流量都不太好，雅文就把米婭拉到直播間，讓她充當(dāng)女嘉賓。
那個時候，米婭還不是單身，丈夫還在世，但她長得漂亮，唱歌又好，表姐經(jīng)常讓她上麥表演才藝，增加人氣。
米婭的加入確實給雅文的直播間帶來不少流量，米婭的很多“暗戀者”也是在那個時候看上她的，但米婭不想欺騙大家，她坦率地告訴粉絲們，自己有一個幸福的家庭和愛她的老公。
在雅文的直播間，“托兒”不只米婭一個，僅米婭認(rèn)識的就有好幾個。
不只雅文的直播間是這樣，很多相親平臺的直播間，都存在著雇“托兒”當(dāng)嘉賓的現(xiàn)象，與當(dāng)年紅極一時的某電視相親節(jié)目手段如出一轍，只不過“托兒”們從電視里轉(zhuǎn)移到了手機上。
圖 | 直播間里的“相親會”
其它平臺怎么給“托兒”報酬米婭不清楚，但給雅文當(dāng)“托兒”，米婭沒有收任何好處費，直播間里的常客都知道她的真實情況。
在雅文的直播間，女嘉賓上麥征婚免費，男嘉賓上麥則要刷禮物。
若是男嘉賓對某個女嘉賓感興趣，想讓她開視頻看看長啥樣，也是需要刷禮物的。男女嘉賓若是牽手成功，主播會讓他們單獨聯(lián)系，但是需要給“紅娘”轉(zhuǎn)個紅包或刷個禮物。
大多數(shù)牽手成功的人，都會依照“行規(guī)”給主播刷個跑車，也有不守規(guī)則的人，牽手成功人就消失了。
“幾十塊錢的事，要是不想給，你也沒辦法。人家私下互關(guān)加好友，想攔也攔不住??！”雅文對此很無奈。
不過，無論刷多少禮物，給多少打賞，“紅娘”都是不可能全部拿到的，平臺會抽走近一半的分成。
“有些粉絲覺得我們做主播的是‘韭菜’收割機，其實平臺才是最大的‘收割機’。”雅文說。
結(jié)婚可以，先幫我還債
與年輕人相比，中老年人相親似乎與農(nóng)耕社會沿襲下來的傳統(tǒng)更吻合，看家庭、看長相、看財力，還要看看能給多少彩禮。
在某短視頻直播平臺，幾乎所有的相親直播間，都不避諱要彩禮這樣的事情。
有的主播在讓女嘉賓介紹個人情況時，把要多少彩禮也作為一個重要的內(nèi)容指標(biāo)。
51歲的魏姐離異多年，一個人把孩子拉扯大。如今，兒子長大成人，魏姐用打工賺下的錢，給他買了房娶了媳婦，同時也欠了好幾萬的外債。
現(xiàn)在，她一個人在黑龍江打工，每月工資四五千塊，除去租房、吃飯，每月到手的收入大概有三千多。
來直播間相親她是背著老板的，一邊干活一邊對著手機跟大家介紹自己的情況。她說她可以不要彩禮，但是如果有人想要跟自己結(jié)婚，得先幫她把外債還上。
圖 | 中老年相親節(jié)目片段
像魏姐這樣，希望通過相親來緩解生活壓力的女性并不在少數(shù)。
58歲的許阿姨退休好幾年了，一個人居住在遼西小城。由于年輕時花錢大手大腳，許阿姨沒存下什么錢，靠每月1900元的退休金，根本無法支撐晚年生活。為此，她不得不打些零工，貼補日常。
“我找老伴兒一定得找個有退休金的，退休金不能太少，要不不夠花。”
對于這樣的訴求，有的男士表示理解，有的并不買賬。
60多歲的張先生，是“紅娘”為許阿姨推薦的男嘉賓。張先生是哈爾濱人，退休前曾多次到遼西出差，看中了這里比老家更溫和的氣候和更低的房價。
張先生每月八九千塊的退休金，愿意到女方家落戶，并且購房。
這樣的條件在中老年直播間里可是“香餑餑”，但張先生也很挑剔，長相一般又有些物質(zhì)的許阿姨并不在他的考慮之列。
女士重財力，男士重長相，這個在現(xiàn)實世界通用的法則，在直播間里也不例外。
跳舞、唱歌、搞對象，直播間三寶
自從被表姐帶入直播界，米婭自己也開了直播。
不過，她的直播間基本都是熟人，親朋好友、同事同學(xué)。直播也沒有主題，就是東家長西家短地閑聊，有時也唱唱歌。
一年前，丈夫突發(fā)意外去世，開播成了米婭的精神寄托。以前在表姐直播間積累的粉絲，也陸續(xù)轉(zhuǎn)了過來，成了她榜單上的“護(hù)花使者”。曾經(jīng)的仰慕者，終于逮到機會，大膽地對她展開追求。
米婭和其中的幾個在線上聊過，有感覺不錯的也在線下見過，但都不太滿意。
上大學(xué)的兒子對她在線相親表示支持。自從丈夫去世后，米婭感覺兒子一下子長大了，自己也越來越依賴他，有什么事都會先和他商量。
人到中年，對于婚姻和愛情有著更多的顧慮和考量。能否找到另一半，對于米婭來說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在直播間里找到了一個緩解和釋放壓力的出口。
“現(xiàn)代人樓對樓、門對門都不說話，直播間卻讓大家放下戒備，相談甚歡，對我們來說是好事。要是能在開心聊天的同時，找到一個可以牽手余生的對象，那不是更好？”一位粉絲說。
唱歌、跳舞、搞對象，開心旅游不吃藥，這是某中老年相親直播間主播“老哥”的口頭禪。
老哥今年六十多歲，能說會道，偶爾還唱唱二人轉(zhuǎn)。幾年前老伴兒去世，他難過了很久，后來在直播間里找到了排解郁悶的方式。
他嘗試開播做“紅娘”，在幫別人保媒拉纖的同時，也想給自己找個老伴兒。
對他來說，掙錢不是目的，圖的就是一個樂呵。在老哥的直播間，他從來不要求粉絲們刷禮物，只要花一毛錢加入粉絲團(tuán)就可以隨便上麥，想聊天就聊天，想表演才藝就表演才藝，怎么開心怎么來。
除了線上直播，每個月他還會組織一次線下聚會，把天南海北的網(wǎng)友們聚到一起，“唱歌，跳舞，搞對象”。
開播一年多，老哥已先后促成一百多對兒中老年情侶，累計三百多人通過他找到了另一半。
“有些人想給我刷禮物，我說不用，幫助你們也是在給我積攢福報。我不像別的主播似的上播就不停地要禮物，不給禮物就陰陽怪氣說這說那。
事兒做到了人家自然會感謝你，我不要禮物反而收到不少禮物。每次聚會，大家都帶著各種各樣的東西來看我，我也交到不少好朋友?！?/p>
不過，像老哥這樣的“清流”在直播界并不多見。
《法治日報》曾調(diào)查發(fā)現(xiàn)，社交平臺存在大量以“老年人交友”“老年人婚戀”為主題的賬號和群組，人數(shù)多的群里往往有幾百人，里面發(fā)言活躍，互交好友頻繁。而老年人因線上交友、網(wǎng)戀上當(dāng)受騙的事例也屢屢發(fā)生。
“天下熙熙攘攘，皆為利來利往”，似乎這才是更古不變的真理。
“直播間里的家人們大家晚上好，紅心走一走，紅心走一走，想上麥的趕緊送個禮物??！”
雅文的聲音剛落下，老黃刷的煙花已經(jīng)絢爛地開滿手機屏幕。
（為保護(hù)采訪對象隱私，本文均采用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