訪談 | 新聲Pro 賈曉濤
闊別五年后,5月12日晚,藝人劉憲華再次出現(xiàn)在蘑菇屋,成為《向往的生活》第七季的嘉賓。作為綜藝節(jié)目《向往的生活》第一、第二季的核心嘉賓,劉憲華的回歸,既是重逢,也是告別。
如果沒有意外,這將是《向往的生活》最后一季?!镐浲赀@一季《向往的生活》,我們就先跟大家短暫告別一下?!裹S磊在節(jié)目中說。
這是這檔國內堪稱最成功的生活類綜藝第一次正式宣布結束的計劃。
《向往的生活》制作人王征宇告訴我們,早在兩三年前,節(jié)目的主創(chuàng)和黃磊、何炅兩位老師就萌生了想把節(jié)目暫時停掉的想法,「沒有在掌聲中結束的綜藝,不能因為還有殘余的掌聲就躺在原有的形態(tài)上茍延殘喘?!?/p>
「所有的老節(jié)目都會存在一個審美疲勞的問題,但是又因為固有的受眾群體而無法徹底動內容的核心,所以所有老節(jié)目都會改版,但改版都只是微調」,這就是老節(jié)目的悲哀,擴不出去,只能在基本盤里左右捯飭收效甚微。
王征宇在對《新聲Pro》談及這個決定時說,「越是受眾范圍廣的節(jié)目,這個問題就越大。」
因為受眾的基本盤大,要維持基本盤比垂直類節(jié)目的難度大很多。越是國民級的節(jié)目,越要年年向上越難,但因為還有掌聲還會一直做下去,直到沒有掌聲為止。
電影一般只有三部曲,三部曲之后再有前傳后傳,也是和三部曲完全無關的故事。
只有綜藝只要效益好,就會一直做下去,直到沒有掌聲才結束自己的生命。這就是為什么沒有在掌聲中結束的綜藝。
王征宇是浙江余姚人,從浙江傳媒學院畢業(yè)后,一直在浙江衛(wèi)視新聞中心工作,2013年后轉任浙江衛(wèi)視宣傳總監(jiān),2015年離職,《向往的生活》是他做的第一個節(jié)目。
除了最開始第一季時,《向往的生活》在沒廣告、沒確定播出平臺的情況下,「裸拍」了六期之外,此后幾乎一路順風順水,口碑節(jié)節(jié)升高,廣告也持續(xù)增多,第六季甚至創(chuàng)下了芒果的年度招商紀錄。
其實,即便已經第七季,《向往的生活》無論觀眾喜愛度還是廣告招商,都仍然相當好,但王征宇和黃磊、何炅都覺得,如果一檔節(jié)目最終的宿命是沒有掌聲的話,「那我一定要選擇還有一點掌聲的時候,體面的退場?;蛘邥簳r退場,在冷卻的后臺做冷靜一點的思考?!?/p>
在帶團隊的過程中,他也發(fā)現(xiàn),盡管每一季的導演團隊都試圖對向往進行創(chuàng)新,但對真人秀來說,最方便的方法就是「換人」,因為換人可以帶來新的化學反應。但向往恰恰無法換人,因為是固定班底的情感支撐起了向往的基本盤。所以老節(jié)目的創(chuàng)新比起新節(jié)目的創(chuàng)新來,要困難太多。
「我們所有的導演團隊都在向往里經過歷練,然后有了自己的創(chuàng)新作品」。
王征宇的公司有多個導演團隊,除了《向往的生活》,他和團隊還制作或監(jiān)制了好幾檔節(jié)目,例如《五哈》、《幸福三重奏》《恰好是少年》等等。
去年和今年口碑最好的兩檔綜藝,《快樂再出發(fā)》和《種地吧》,其實也是他的團隊做的?!犊鞓吩俪霭l(fā)》的總導演趙浩,從向往第一季開始,就是向往的剪輯總負責。
他說,公司沒有KPI,沒有盈利要求,也不強求每年必須做多少節(jié)目。唯一的要求,就是每年必須有一檔新節(jié)目,當然,新節(jié)目最好別虧,實在虧了,也沒辦法。
2023年,除了正在播出的《種地吧》,還有另外一檔全新的節(jié)目,已經籌劃了一年,今年會落地。
在他看來,保持對內容的判斷和選擇能力,是公司的核心競爭力。讓做內容的人專注做內容、保護他們對內容本身的癡迷和追求,做出至少自己能滿意的節(jié)目,是他關注的焦點。為此除了內容優(yōu)先的原則,當然需要配套的商業(yè)模式支撐。
這也是整個綜藝行業(yè)面臨的挑戰(zhàn)。面對其它內容產品的競爭,以及廣告主需求的變化,不止平臺,所有行業(yè)公司都需要重新找到自己的生存之道。
王征宇說,他不懂賺錢,但是合伙人懂,但作為內容創(chuàng)作者,其實應該從單純的內容創(chuàng)作者向產品經理轉化,去做更多有前瞻性IP和創(chuàng)新性聯(lián)動的內容。
《快樂再出發(fā)》和《種地吧》,某種意義上都是這種嘗試的體現(xiàn),前者是to C方向試水,后者是長中短視頻加直播結合、周期拉長矩陣傳播的概念,打破現(xiàn)在綜藝的錄制模式。
在行內,王征宇通常被稱作「說總」,主要因為愛說、會說、敢說。除了自己的節(jié)目、漫畫、科幻、籃球、麻將、網文,他也經常會發(fā)起一些「靈魂拷問」:
面對短視頻和劇集的競爭,綜藝的價值究竟是什么?熱搜這件事,對綜藝究竟有什么意義?豆瓣評分是評價綜藝節(jié)目的標準嗎?這個行業(yè)的困境如何解開?綜藝的商業(yè)模式,還有哪些可能性?
圍繞這些話題,《新聲Pro》此前與王征宇進行了三小時的對話,以下是對話的部分摘編,希望對綜藝以及內容同仁有一些啟發(fā)。
1、為什么不繼續(xù)做《向往的生活》
新聲Pro:為什么決定《向往的生活》今年是最后一季?
王征宇:兩位老師(黃磊、何炅)和我其實第四年就有這方面的想法,為什么呢?首先,我們都是很驕傲的,我們不想做沒有掌聲的時候再結束的綜藝,其次在這個結構里面,做再大的創(chuàng)新也只是微調了。除非徹頭徹尾換人。
在現(xiàn)有的模式里,你沒法做太大的改變,所以兩位老師和我,都覺得暫停是最好的,暫停一下,我們可能能打破現(xiàn)有的敘事結構和制作方式,去思考向往的生活還有什么可能性。
節(jié)目是有自己的壽命的,這由觀眾的審美疲勞決定。任何電影沒有三部曲以后的,因為故事說不下去。《星球大戰(zhàn)》前傳說的是阿納金的故事,跟正傳是完全不同的故事。
所以你說「向往的生活」完全結束也是不準確的,說不定我們做個前傳后傳呢,但是一定不是現(xiàn)在的向往了。不停下來,就看不清自己。
對我來說,徹頭徹尾換和做一個新節(jié)目是差不多的。我有信心做一個新的向往。
老實說,沒有在掌聲中結束的綜藝。如果他最終的宿命是沒有掌聲的話,那我們一定要選擇還有一點掌聲的時候,體面的退場。
新聲Pro:完全從商業(yè)上來說,肯定還能繼續(xù)賺錢,客戶還會投放,無非是你讓別人干,自己去做別的節(jié)目,為什么不這樣呢?
王征宇:咱也確實賺到錢了,但說句實話,無論制作團隊和MC,都是很驕傲的人。咱就算賺錢,也得站著賺錢。
什么是站著,我覺得我做的東西確實能夠說服自己,是對的,是牛的,是別人沒有的,是能提供給觀眾更多情緒價值的,那就是站著的。對于導演團隊也是一樣,那是不是他的作品,成就感是不一樣的。
比如楊長嶺做了《種地吧》之后,從他的角度來說,在長視頻領域,你可能覺得他的量并不是頂級國民節(jié)目的量,但是評價很好,粉絲粘性很強,而且在抖音B站小紅書上面數(shù)據(jù)和反饋非常好。那他肯定比單純做10個其它節(jié)目的執(zhí)行更有成就感。
新聲Pro:為什么請類似許知遠、劉震云這樣的作家參加《向往的生活》?
王征宇:如果按照我自己的設想,我就全選這種。因為他們會帶來不一樣的東西。
這個節(jié)目本身是生活和聊天,聊天沒輸出很要命。那些不在這個體系里面的人,其實能夠探討或者展現(xiàn)出更多東西。
許老師還是對世界有好奇心的,有好奇心很重要,我也希望我節(jié)目的所有藝人,對世界是有好奇心的。因為沒有好奇心,很難做,就很容易把它做成一個通告節(jié)目。
新聲Pro:我記得你原來說過《五哈》要去游戲化。
王征宇:我們經歷了一個非常痛苦的過程。我覺得不要做成一個跟別的節(jié)目一樣的節(jié)目,我就非常強烈的要去游戲化,所以第一季沒有游戲,節(jié)目流量沒有那么好。
第二季因為疫情的關系,而且我覺得第一季節(jié)目做的有問題,所以加了大量游戲,流量非常好。但是你會發(fā)現(xiàn),你記不得第二季里面的人,第一季還能記住一些人,就是,有笑點,但是沒有故事和輸出了。
第三季做之前,我們檢討了一下。綜藝節(jié)目的本質,其實是輕松快樂的,完全去游戲是不對的,但是像第二季那樣,完全是游戲,又是不對的。因為我想講的故事和我想說的人在哪里,觀眾看完這個會不會內心深處有一點觸動?
我們最后總結出來,一定要在這個結構里面,能看到它是一個大的故事,里面有人,但是我們不排斥加游戲,所以變成現(xiàn)在這樣。
不排斥游戲了,但是觀眾還會從里面看到感動的地方。這又很難取舍。因為游戲產品價值是好的,但是情感的部分不靠真實的時間換不出來。所以在真實的時間里,動不動去拿游戲打破它,也不對。
新聲Pro:第三季為什么讓范志毅和寶石進來?
王征宇:范志毅是陳赫的朋友。本來是飛行第一輪的,但是他來了后我們覺得特別好。為什么呢?都是真人。
原來的節(jié)目里有一個最大的問題,只有鄧超和陳赫能夠互懟,其他人都是小輩,那就會有問題。老范進來,他是能冒犯的,冒犯是真人秀的看點,這個結構就非常好。
現(xiàn)在你看錄游戲的時候,或者他們平時聊天的時候,那個場非常對。真人秀的核心是什么?是冒犯。
老舅也是不怵的。這個結構里就是冒犯最大化了。所以任何一個游戲都能錄得很好玩。觀眾主要不是看游戲,是看他們怎么搞?現(xiàn)在可以做到隨便一個游戲都能有效果。
新聲Pro:真實對你來說那么重要嗎?還是對節(jié)目重要?
王征宇:我雖然說是對節(jié)目重要,本質上還是對我重要,我很個色,我對藝人的評價是「真人」或者「不那么真人」,我很害怕用假人。
新聲Pro:那么《種地吧》,它呈現(xiàn)的是真實,還是本質上是個秀場?
王征宇:這個節(jié)目四年前我們團隊就想做了,但是我當時一直在唱反調所以沒做,如果按照常規(guī)綜藝節(jié)目的錄制模式是做不出來的,誰愿意花190天陪你玩?但是失去了190天就失去了最大的點,真實。
這個節(jié)目要成立,第一要務,必須讓觀眾認識到你是在認真干這個事才行。所以去年和今年這種大環(huán)境下,倒是可以做了。藝人、整個制作團隊,包括攝像、音頻等等,都和上班一樣,需要在那里待一天。
但是在開錄前兩個星期左右,我又卡在那里了。因為從參與者的角度來說,為什么要做種地這個節(jié)目?我們摁著他們辛勤付出當然可以,但是這個邏輯要讓他們自己明白了。所以我又花了兩三天時間想這個問題。
我后來想明白一個事情,你不要把這些孩子當成選秀出來的藝人,你把他們當成剛剛畢業(yè)的大學生?,F(xiàn)在就業(yè)是很難的,年輕人也是非常迷茫的。我們成長的時候,長輩教育我們吃苦耐勞,但對他們來說,不知道自己要什么,付出一定會有回報這句話有時候像個笑話。
所以我覺得對于這些孩子們來說,這個節(jié)目最大的意義可能是什么?他們的狀態(tài)跟大部分的應屆畢業(yè)生是一樣的。
通過這個節(jié)目,我要告訴他們,你們有可能紅,也有可能不紅,但在這個過程中,你一定會有收獲。你可能收獲的是麥子,有可能收獲了流量,有可能收獲的是友誼。但是你付出一定會有回報。
所以在開錄前,我專門和這十個孩子聊了一次。核心講了三點,第一,實際上演員或者藝人這個行業(yè),如果你愿意把它做成一生的事業(yè),它是一份工作。無論種地還是拍戲,它都是一個工作。
我們如果把它當成一份工作,我們有必要做的事情是什么呢?認真對待。最終人家認可的是你實不實在。你是不是在認真做這個事情?所以不要把這個當作一個通告節(jié)目。工作這個時間的評價,是十年二十年三十年,不是三五年紅不紅。
第二,在這個過程當中,我最希望這些孩子收獲的是對世界的認知,協(xié)作意識,團隊意識,做事情的態(tài)度。
第三,就是萬一你們有一天紅了,我不求你們感恩,但求你們把種地這個精神,這個做事情認真的態(tài)度,延續(xù)到你們后面的工作上面去。
新聲Pro:所以最后能夠吸引人的是他們個人的品質,不是什么藝能感。
王征宇:我根本不考慮藝能感。一開始選人的時候我定了幾個條件:
第一個這個人不能事兒,團隊協(xié)作意識要強。
第二一定不能太喜歡化妝。我不是排斥化妝,長得好看可以,但所有藝人一定要注意一點,長得好看不是你進入這個行業(yè)最大的資本。如果一個人覺得好看是我競爭的核心資本,我沒辦法跟你溝通我的節(jié)目理念。
第三,所有人都不能請假,對每一個人都公平。
最后三十選十的時候,我們就讓他們去農民家里干了三天秋收,回來一看素材就知道誰合適。
干農活沒有人擅長,我們這一輩人也沒怎么干過,但是你要認可這個事情,它可以不是種地,也可以是修車,也可以是蓋房子,也可以是修路。只是一定是認真的做的,種地只是它的載體。
2、每年至少做一檔新節(jié)目
新聲Pro:為什么現(xiàn)在幾乎看不到年輕一代的綜藝總導演?
王征宇:是由商業(yè)模式決定的。季播模式、商業(yè)模式,決定了現(xiàn)在要賣給客戶,只有幾個導演賣得動。第二,這一波社會上的綜藝總導演,都是2015年開始陸續(xù)從體制內出來的,還沒有形成完全市場化機制之前,就受到了行業(yè)的沖擊,所以會比劇集更艱難。
未來綜藝的發(fā)展就兩條路徑,要么就是完全內容中心制的頂端,需要讓綜藝內容成為用戶的剛需,擁有忠實的可以買單的粉絲,能得到C端用戶的認可。
第二種就是商業(yè)定制,服務的對象是B,不是C。
新聲Pro:你會像帶徒弟一樣帶新導演嗎?
王征宇:我?guī)降芎茈y帶了。趙浩(《快樂再出發(fā)》導演)不一樣,他在《向往的生活》跟了我 6 年后期,他又喜歡思考,作為后期他有成片意識,所以他能夠理解「設定中的不設定 有預料的意外」這個理念。
我們現(xiàn)在有好幾個不同的團隊,每個團隊有自己的特色,他要招的人要怎么搭我不干涉,因為每個人有自己強項的地方。好的綜藝導演其實都有自己獨特的氣質,做的節(jié)目會有自己獨特的印記。
我喜歡那種沒出名,但是有獨立人格、獨立風格的導演。
為什么到現(xiàn)在為止,市場上這個類型的節(jié)目沒有能夠超過它的?因為它違背了正常的節(jié)目制作邏輯,大部分原來做節(jié)目的導演,在向往的錄制現(xiàn)場會崩潰。
在舞臺上錄一個節(jié)目就一定要錄成,這里我給你就是不成的空間。你如果不能理解不成,或者不能理解浪費,或者最大的核心在于意外,在現(xiàn)場就會焦慮。
他們都經歷過這個階段,覺得今天錄了一天什么都沒錄出來。
新聲Pro:這非??简灪笃诩糨嫷墓し?。
王征宇:考驗你對整體結構的判斷。很多小說是作家把情節(jié)都想好,《向往的生活》這篇小說是一開始就把世界觀和結構想好了,之后人物自己生長。所以關鍵是前期架構和世界觀的設定,以及這里面的人和人之間能不能處、合不合?
新聲Pro:后期都是你自己盯著剪嗎?
王征宇:我的后期沒換過,都跟了我6年。一開始也沒有人會剪這個類型的節(jié)目,后來就是慢慢磨合出一些方法論。一個節(jié)目前三期的后期,我是一定會盯的。
新聲Pro:從公司的層面,你會要求每年必須開幾檔節(jié)目嗎?
王征宇:我不要求。我唯一的要求就是,我們每年做一個新的節(jié)目出來,或者進行一種新的嘗試。今年其實有兩個了,《種地吧》是一個,還有一個正在做,籌備了一年了。
新聲Pro:新節(jié)目會有什么投入上限?
王征宇:不要虧,不虧就行。(遲疑),實在虧了,也沒辦法。(笑)我們大大前年還花了好多錢做了《超級變變變》的樣片么,不也最后沒做。還去日本學習呢,最后做了樣片后沒有說服自己。
新聲Pro:公司整體會有盈利要求嗎?
王征宇:完全沒有盈利要求,每一個分公司都沒有盈利要求,但是最好你們不要虧本。
新聲Pro:堅持這樣的創(chuàng)新力度,是不是因為你們公司先天口袋比較深,還是有什么原因?
王征宇:你得明白你的核心競爭力在哪。
你的核心競爭力一定不是你服務客戶更好,或者跟平臺關系更好。你的核心競爭力是對內容的判斷和選擇。你只有堅持這個核心競爭力,你才能夠多活兩年。所以這是我們很少接活的原因。
像這種自己做樣片,自己嘗試支持「蘑菇屋」(《歡迎來到蘑菇屋》)這種項目,花一年時間做一個大項目的儲備,跟平臺合同還沒簽,大幾百萬花下去,這種事情別人干不了。
這種事情的前提是,第一你要明白內容中心制。第二你要充分認可到別的部門的價值:你的合伙人們,你的商務部門可能在為了你這個事情成為正循環(huán),付出了多少努力?
只有一個導演團隊是沒有用的,最終決定你能不能往下走,是體系。
我2015年從浙江衛(wèi)視辭職,中間有很長一段時間是沒有工作的,就是逐漸把體系搭建起來,包括后期、宣傳、商務等等。
其實《向往的生活》做成是運氣好,因為天時地利人和,一檔中型體量制作的節(jié)目,成為了大體量節(jié)目。但最關鍵的不是說你做成不做成,關鍵是你做成之后的三年怎么做?
機會已經放在你面前。你撿到了一個大餅。未來三年,你是繼續(xù)撿餅還是自己開始做餅?這個很難的。
因為已經有一個「向往」,完全不需要再去想要做什么別的類型的節(jié)目,或者去創(chuàng)新,試這個、試那個。但是你未來這三年做什么選擇?組織架構怎么建立?能不能形成良性循環(huán),我覺得這是比較重要的。
所以我特別感謝我能夠賺錢的合伙人,不是他們,咱也活不到今天。咱要做的,就是把內容的生產者好好地保護起來,但內容創(chuàng)作者很脆弱,要保護好才能創(chuàng)作好。
新聲Pro:創(chuàng)新很容易有路徑的依賴問題。你會有路徑依賴嗎?
王征宇:有,會有。其實我們內部還挺強調去掉路徑依賴。
新聲Pro:那怎么打破?
王征宇:就像《五哈》里面加游戲或者不加游戲的問題。路徑依賴,就是一個如何和自己取得成功的方式告別的過程。一個節(jié)目,如果每季都一樣,那就是路徑依賴;如果你的每個節(jié)目都長成一樣的,那就是路徑依賴。
《五哈》和「向往」就區(qū)別很大,《種地吧》和「向往」也有很大區(qū)別。比如《種地吧》的剪輯,是跟「向往」完全不一樣的,因為向往是以剪人為主要方法,種地是以剪事為主要方法,然后事減到 3 期,事定完了之后才慢慢有可能做人。剪輯方法完全不一樣。
新聲Pro:你怎么保持進步?
王征宇:我愿意和人聊天,一個是和本行業(yè)和我做的事不一樣的。第二就是跟這個行業(yè)以外的人聊,比如跟做智能家居的人,光伏的人,做高速公路配件的人,做汽車的人交流,包括做出海的,去越南建生產基地的。這種交流是能學習到不同的思考方式。
3、綜藝的未來
新聲Pro:綜藝一邊面對低門檻的短視頻,一邊面對沉浸式的劇,它的價值、差異化在哪?
王征宇:嚴格來說,所有這些內容其實都是給人提供情緒價值。一旦你提供的情緒價值,是完全可以被短視頻取代的,那你就沒有任何存在的必要。
短視頻跟綜藝最大的區(qū)別是什么?短視頻是跑馬機制,跑得非常徹底。因為他把制作門檻降低了,才能讓馬跑起來。我們這個行業(yè)就是沒有跑馬機制。
綜藝還是有門檻的,這個設計精不精妙,或者是人組合的好不好,或者打磨的時間夠不夠長,舞美視覺是不是有特殊的地方?那些是無法通過降本增效,無法通過低成本跑馬完成的,就是你的核心競爭力。
新聲Pro:你很早以前就說到,這個行業(yè)沒有標準。這個事情為什么那么難?
王征宇:因為我們市場化程度不高。標準是由市場化來建立的,第一個是時間還短,第二很多的人才還在衛(wèi)視里面,還沒有完全市場化流出來。不跑馬的話,是沒有標準的。
現(xiàn)在的問題是,綜藝公司本身不多。你做不了S+節(jié)目,商業(yè)定制還有活,商業(yè)定制沒有活,短視頻平臺還做節(jié)目,總歸有活干。
新聲Pro:但這會讓整個市場越來越萎縮。因為如果總是沒有好的綜藝,觀眾可能就不看綜藝了。
王征宇:會讓市場萎縮的,然后會讓這個行業(yè)的標準更低。
我剛才說了,電視劇是因為有托底的功效。電視劇和版權電影能夠幫平臺積累用戶,因為人家在積累用戶上面的競爭力強,所以平臺愿意做投入。
那么綜藝的唯一方法,就是你能做到跟他們一樣的競爭力嗎?或者至少靠近。那我覺得制作方式上就得改變。那這個成本誰來承擔?平臺肯定沒必要承擔這個成本。然后小公司也承擔不了這個成本。那我們只能先試試看唄。
新聲Pro:最近所謂的劇綜綜藝這么火,是一樣的邏輯嗎?劇的售后綜藝。
王征宇:售后綜藝是因為它本身的商業(yè)邏輯比較簡單,然后原來大家都想著做大節(jié)目,大節(jié)目起不來,咱就干這個。
成本低的節(jié)目能不能做?當然能做,但是你要想好它未來的發(fā)展方向是什么?要不然就像為了一個活去做這個事情,他最后跑不出來。
新聲Pro:《快樂再出發(fā)》的2C成績很好,所以有一些人在討論,綜藝2C的模式是不是能跑通?
王征宇:它2C收入是挺高的,但是用2C完全來承擔成本,社會公司很難。綜藝能不能完全靠分成模式或者會員模式,需要平臺出支持政策。
不是指平臺補貼,而是比如說分賬周期更長一點,分賬比例調高一點。比如帶寬成本不要算進去。
To C綜藝的C其實是很小成本,真正的TO C肯定是像《絕命毒師》或者是《權力的游戲》這種,才能夠真正帶來大量的C。但問題是,這種事情能不能做。
我會想我如何把現(xiàn)有的節(jié)目,或者把新節(jié)目改成這個方向。
新聲Pro:更具體展開來說說?
王征宇:商業(yè)邏輯是由你本身的行業(yè)定位決定的。大家都說現(xiàn)在創(chuàng)作太難了,平臺要支持我們的創(chuàng)新成本。平臺為什么要支持創(chuàng)新的成本?一定是商業(yè)正循環(huán),對吧?那如果沒辦法投放,就必須是C端解決。
C端怎么解決?如果把綜藝改成劇的模式播,從一開始做劇本的時候,就按照劇的邏輯做成36集,是不是也是連播?一周播四天的那種,是不是角度會不一樣?那么對于我來說,其他廣告收入都屬于補充和增量。
如果做成這種,在劇本階段我應該怎么考慮?節(jié)目結構階段是不是應該講一個更有懸念或者更有鉤子的故事?它從最初起這個盤的時候就是不一樣。
我們今年可能重點要干這個事情,今年下半年或者明年,我們試試看,我自己內部會議的時候已經說過了。
新聲Pro:你做的綜藝都是輕松愉快的,輕表達一點的。這和你原來做社會新聞有關嗎?
王征宇:我們這個行業(yè)本身不創(chuàng)造價值,你的價值來自于什么,來自于觀眾從你當中收獲情緒。
從收獲情緒的角度來說,就不要不痛不癢的去點出問題,沒有意義。還不如做點傳播親情、友情,傳播堅持付出就會有回報這種內容。
我做記者的第一天,我老師就告訴我,最好的記者應該是把你看到的東西拿給別人,不要去加太多。最好的新聞評論,不是找了一個特別牛的角度,而是你點評的那段話是觀眾想說但是說不出來的,你幫他說出來。當你等同于大部分觀眾認知的時候,你才是一個合格的記者。
就像做《向往的生活》的時候,有一年給武漢的醫(yī)生送肉?,F(xiàn)場哭的稀里嘩啦,我說把哭的場面都剪掉。我需要的情緒是眼淚在眼珠子里,但是不要出來。
我們還是要有主流媒體的責任感的,去引導,而不是去迎合。
新聲Pro:傳統(tǒng)媒體的訓練就是把觀點藏起來,但在現(xiàn)在這個時候有點吃虧。
王征宇:確實有點吃虧,但是實際上所謂的吃虧是什么呢?無非是你沒有獲得流量。但是我一直跟導演說,如果你把這個工作往20年或 30年看,本質上你就是做個人。人家為什么找你合作?是因為你人品在。短暫的獲利不代表你能掙 30 年的錢。
其實我們那個做法很累。難道我不知道怎么做能吸睛?我做不了。他違反我內心的價值觀,但是我覺得焉知非福。
新聲Pro:綜藝承擔表達的責任和使命嗎?
王征宇:承擔。他承擔的是大部分觀看者的情緒價值。
新聲Pro:很多綜藝導演有類似的表達或者困擾。一方面把綜藝說的就是逗人樂的,讓人開心一下,另一方面里面也有一種,我們做這個事的價值在哪?有這種矛盾。你會有嗎?
王征宇:所有困擾于價值的人,核心就是我的價值在哪里。我從小看《科幻世界》,我認為人是非常渺小的,在宇宙星辰面前,啥都不算。所以我從來不困擾于我自身價值這個問題。
這么多年對我影響最大的,就是做記者這個工作。做記者告訴我們要用事實說話,我的情緒要和大部分人站在一起。另一方面,看《科幻世界》,告訴我其實個人的價值是很渺小的。
大部分人看綜藝是當成一個消費品看的。那我們把表達嵌在很深的地方,哪怕有一個人因為這個獲得向上的情緒價值,也夠了。
你不能把自己太當回事。
新聲Pro:你怎么定義大家喜歡你的節(jié)目呢?
王征宇:喜不喜歡也沒那么重要。
第一,有沒有觀眾從當中收獲到情緒價值?如果觀眾看完你的節(jié)目,也沒有開心也沒有難過也沒有感到,你做這東西干嘛來著。
第二,節(jié)目里面的MC從中獲得什么?我不去消費別人。我所有的節(jié)目,MC們都是從中獲得東西的。我是堅持不消費他人,所以我合作的人都會合作很長時間。
第三,導演能不能從中獲得成就感?你獲得的過程和你付出的努力是成正比的。
新聲Pro:你們會做用戶調研嗎?
王征宇:我有時候得檢討,我不知道年輕人在玩什么。密室逃脫我沒有玩過,《王者榮耀》我也沒玩。但是年輕人現(xiàn)在經歷的階段跟我們當年的底層邏輯是一樣的。
所以你說年輕人喜歡什么?我覺得這樣想有一些本末倒置。任何一個東西成功了,事后的分析只能決定它的關聯(lián)性,而不能形成因果。這是我們這個行業(yè)的特性。
我覺得現(xiàn)在年輕人跟我們原來不一樣的,就是他們的自我中心更強,其他沒有區(qū)別。
新聲Pro:你現(xiàn)在做新的綜藝節(jié)目有興奮感嗎?
王征宇:我很難做那種一開始聊就非得押著某個明星來的節(jié)目,我不喜歡做這樣的事情。我認為節(jié)目本身就是MC和導演共創(chuàng)一個世界觀的過程,在這個前期能不能形成共識,非常非常重要。
從一開始有一個想法,到這個想法慢慢成型,是創(chuàng)造的過程,所以我們基本上不接活。因為你接活那是人家的宇宙。但是創(chuàng)造一個東西,是很有意思的。
新聲Pro:你怎么看AIGC?
王征宇:無論是哪個PGC產品,起先來源于腦子里的想法,機器會不會產生這種想法不好說。如果能夠產生這種想法,肯定會有適合機器的節(jié)目出來。
藝術的特點和價值在于,我們互相看不到彼此在想什么。
我們看不到彼此,所以藝術有它的特殊性、唯一性,以及所謂的審美共識。但凡我們看得到彼此,藝術就沒有它的功能。
硅基生命最大的問題就是能夠看得到彼此,一旦看得到彼此,那么所有文化產品的呈現(xiàn)就有可能是一樣。
為什么會有文化產品的不一樣,是因為我們本身有差異,我們本身的生物性決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