界面新聞記者 | 高佳
界面新聞編輯 | 劉海川
1. "特種兵"
近萬人在淄博海月龍宮見證了一場燒烤與音樂節(jié)的碰撞。
為了應對"五一"的超高客流量，這個占地100多畝的場地，只用了20天便搭建成功，趕在4月28日營業(yè)。
一個當?shù)毓俜浇y(tǒng)計的數(shù)據(jù)足以說明淄博燒烤的火爆：北京南站到淄博的"五一"火車票開售不到一分鐘就售罄，預計這個假日將有超12萬人前往淄博，旅游訂單增長超過2000%。
官方選擇在海月龍宮物流港，有充分理由：它足夠大，而且作為淄博乃至魯中地區(qū)最大的海鮮牛羊肉物流港，淄博燒烤約70%的食材供應源于此地。
2023年4月28日的這天夜里，在上海工作的李想搭上了前往濟南的飛機，再從濟南搭出租車到淄博。夜里11點鐘，他看到，還有很多濟南牌照的車駛往淄博方向。
到達淄博已是凌晨。淄博城里，路上還有很多行人在招手等車。李想看到，這時路邊燒烤店普遍還有1/3左右的上座率。
經過2個月的熱度烘托，在"五一"黃金周之前，淄博已經"爆了"。4月29日，這個小城到處人山人海。李想早上7點鐘來到淄博的網紅打卡地八大局市場，7點10多分，人流涌進八大局，到8點鐘，市場已經開始限流，“一邊進，一邊出?！崩钕胝f：“人流量很大，幾個網紅店門前的隊伍已經排得很長?！?/span>
到達淄博后，李想想剪個頭發(fā)，聽從朋友的建議，他來到八大局市場入口處的一家理發(fā)店，4月29日，理發(fā)店的招牌還在，但店內原有設備和裝潢已經撤掉，取而代之的是一些廚房用品，“理發(fā)店已經要改行做餐飲了?！?/span>
要明白淄博燒烤為什么突然爆火，得先知道大學生們在想什么，管自己叫“特種兵”的年輕人，在這個春天之前涌進了平淡的小城。
“淄博上一次這么熱鬧還是在齊國”，玩笑給這座長久以來沉默著的城市作了注腳。淄博生活著470萬人，隔壁的“風箏之都”濰坊市，人口是它的2倍還多，跟超大城市相比，它的人口數(shù)量只是上海市的1/5。面積也不過如此，淄博市主城張店區(qū)，面積224.84平方千米，是北京市朝陽區(qū)的一半大。
出租車司機率先察覺到了變化。一名司機記得，大約在2023年2月底的某個周五下午：“突然間，火車站的訂單爆了，全是乘客在排隊，大學生的模樣，拖著行李箱?！彼敃r接到的第一單外地乘客來自青島。“什么情況？”他問：“怎么遍地大學生？”
“學校解封了，不用打請假條了?！彼麄兏嬖V他：“下了課，立馬一張火車票就來了。”那是2023年高校開學后的第一個周末。
王雅雯就在那時等車的人流中。她在濰坊上大學，2月28日下午沒課，她和朋友們決定去吃燒烤，正午12點搭綠皮火車，花15.5元，他們在1個小時后就來到了淄博。
當時，抖音和小紅書上都有人在淄博吃燒烤，那種用小餅卷著串的吃法，讓人覺得新鮮。一名淄博本地人2月3日在小紅書上發(fā)了一段視頻，配著迪士尼動畫片的背景音樂，“此時此刻一位美麗的淄博公主正在享用她的淄博taco”，她得到了2.8萬個贊。
有300多萬抖音粉絲的美食博主劉英杰，正帶著父親在全國各地找美食。2月，他們來到山東，評論區(qū)的網友向他推薦“淄博燒烤好吃”。他選了淄博市臨淄區(qū)的一家燒烤店，拍了段“就地取材”的視頻，不突出爐子、小餅、小蔥儀式感三件套，而是主打當?shù)責崆榈姆諊?/span>
燒烤店擺滿馬扎，坐滿了人，認出劉英杰的網友要跟他敬酒、給他讓位、送他小餅。2月17日，劉英杰給這段視頻取了標題：帶我爸來淄博吃個燒烤，感受到了山東人的熱情。視頻得到14.7萬個贊。
早前還有更大的流量，1500多萬粉絲的美食博主“特別烏啦啦”，2021年和2022年夏天都在淄博吃燒烤，他的兩條抖音視頻點贊數(shù)有171.5萬。2020年，歌手薛之謙在淄博參加麥田音樂節(jié)時，跟現(xiàn)場觀眾互動，提到自己去了牧羊村燒烤店，它后來成了淄博生意最火爆的店鋪。
大學生王雅雯和同學下午1點半到達淄博，她們先去文創(chuàng)園打卡拍照，4點出頭趕到小寒羊燒烤店，然后在王府井廣場逛小吃街，天黑時坐上返回濰坊的火車。
接下來，3月的第一個星期，大學生開始像風一樣"刮"到淄博。
“前一天中午刷到淄博燒烤視頻，晚上就買了票。3月2日，周四早上的課一上完就出發(fā)了?！鄙綎|師范大學的一名學生說：“淄博和濟南離得近，動車票32.5元，坐45分鐘，吃完燒烤，當天就能回來?！?/span>
“3月3日，我們下課早，飛速去高鐵站，6點到淄博，6點半吃上燒烤，回學校還能趕上10點半查寢。”另一名濟南大學生說，除去路上時間，他們總共在淄博待4個半小時，“你問我有什么感受？其實沒什么感受，就是便宜、好吃?！?/span>
像這樣的出行方式后來有了一個更為人知的名字——特種兵式?！疤胤N兵式旅游”的大學生們，出行像特種兵作戰(zhàn)，他們高效利用時間，花很少的錢逛很多景點。
3月4日是星期六，一名濟南大學生在淄博吃燒烤時注意到，那天來得晚的大學生，已經在店門口排隊到100多號。“大學生都瘋了。”來淄博的火車上，有列車員這樣開玩笑。
“特種兵式旅游”并不像看上去那樣毫無來由。林曉靜3月5日從濟南來到淄博。她在山東女子學院讀大三，2020年入學，大學時光在封校中度過?！拔覀儚挠喥遍_始就開心?！彼f：“一邊開心，一邊擔心。上大學之后，我還沒去過這么遠的地方?！?/span>
“以前一直在網上看，2020年之前，人家的大學是什么樣子。”她說：“真正解封以后，一下子還不太敢想（旅行）這種事，因為根本沒有體驗過?！?/span>
去完淄博，趁著泰山景區(qū)免門票，3月下旬，林曉靜和朋友又花了一天時間往返泰山。接下來的計劃也有了：“以后周六、日，我們就在山東境內游，小長假時，可以到南方，去更遠的地方看看?！薄耙郧皼]機會?！彼f：“現(xiàn)在總覺得可以有一些補償?！?/span>
2. 火上澆油
現(xiàn)在，周末來到淄博，你會很難訂到一間房——這還是在"五一"假日之前。
4月21日，淄博已經火了近兩個月。界面新聞在“余票2張”中好不容易搶到一個抵達淄博的高鐵座位，而后發(fā)現(xiàn)，接下來兩天，淄博主城區(qū)的酒店房間都被訂完了。搭乘同一班高鐵的3名菏澤大學生說，她們打算住到博山縣，那里距離熱門的旅游目的地張店有40公里遠。
3天前的凌晨，張店區(qū)最火爆的燒烤店牧羊村在門口支起了告示牌：由于員工超負荷工作，停業(yè)休整3天。店老板說，從3月2號開始，他和店里的35名員工成天“連軸轉”，妻子每天只休息4個多小時，身體吃不消，甚至住了院，牧羊村于是決定歇業(yè)。
這天是星期五，往往是一周當中游客最多的一天，現(xiàn)在也是牧羊村再度開門營業(yè)的日子。晚上9點，交警維持著燒烤店附近的車輛和人群秩序，三道柵欄把店門外等待的人分隔在三個區(qū)域。
站在最前面的有100人左右，負責開放柵欄的工作人員說，“每當有人從燒烤店出來，就放相應的人數(shù)進去?！闭驹谥虚g區(qū)域，則代表等待的時間不會過久，很快可能進入100人的“準入”序列。但要站在了最后區(qū)域，工作人員就會提醒：“淄博燒烤到處都差不多，不一定非在這兒吃，就算進去，可能也沒肉了?！?/span>
從陜西來的年輕人并不在意這提醒，“我們已經吃完了?！彼f：“下午2點多到的，在別處排隊等了3個多小時才吃上，這會兒就是過來轉轉?！?/span>
對游客們來說，牧羊村除了是一家燒烤店，還是一處打卡點。也有人直接被人群嚇退，決定離開，“但今晚住哪？”他們沒訂到酒店?！白♂t(yī)院?！蓖橥嫘Π慊卮?。
出租車司機大多可以提供關于住宿的解決方案，那是從最近的乘客軼聞中總結出來的?！叭绻莾蓚€男生，就去網吧通宵，去洗浴中心過夜?！币幻緳C說：“我昨天拉的一對情侶，他們一周前定的房間被商家取消，因為上一波客人不想退房，后來協(xié)商退了三倍房價，倆人去海底撈過了一夜?！?/span>
如果說，山東省內的大學生在疫情解封后開啟“特種兵式旅游”，給淄博帶來了第一波熱度，那么兩個月后，張店依舊人潮洶涌，淄博街上隨處可見各省車牌，人們從河南、天津、北京，甚至江蘇、四川、廣東“進淄趕烤”，淄博燒烤的熱度擴散并持續(xù)到現(xiàn)在，這一切則要從3月5日說起。
3月5日，山東廣播電視臺官方抖音賬號“一切為了群眾”一連轉發(fā)了4條淄博燒烤相關的視頻，大多記錄大學生們的淄博一日游，其中一段視頻拍到燒烤店乍一開門，就有人群涌入坐滿的畫面，得到18.3萬個贊。網友那時還沒對淄博燒烤產生好奇，評論區(qū)里被贊了最多次的留言是：“當代大學生在除了學習之外的事情上，執(zhí)行力真的很高?！?/span>
但當天，“大學生組團到淄博吃燒烤”的話題首次登上了抖音同城熱搜榜第一，搜索量達到525.3萬。淄博市文化和旅游局官方抖音賬號“淄博文旅”緊接著在這天公布了近日淄博站的客流量：淄博站一天到發(fā)5萬多人，創(chuàng)近3年以來最高記錄。
美食博主劉英杰感受到當?shù)毓倜胶驼仗栕ト⌒畔⒌募皶r。2月份，淄博熱度還不高時，山東廣播電視臺官方抖音賬號“閃電新聞”和“淄博文旅”都轉發(fā)了他在臨淄吃燒烤的視頻。4月中旬，劉英杰“二刷”淄博燒烤，評論區(qū)里有人道謝：“大家是跟你們的風才來的?！薄拔覀兊囊曨l只是隨手一發(fā)?！彼f：“當?shù)氐囊恍┕倜今R上開始轉發(fā)，其實起到了相當大的（傳播）作用。”
近兩個月里，“閃電新聞”和“一切為了群眾”至少更新了57條和淄博燒烤相關的內容。
3月，“閃電新聞”發(fā)布的相關視頻主要突出淄博燒烤的出圈，受到非學生群體的歡迎。4月，視頻的主題轉向“好客山東”，提供了淄博人“萬眾一心，搞好城市形象”的種種細節(jié)?！耙磺袨榱巳罕姟眲t圍繞著關鍵詞“煙火氣”，視頻中的人們總在淄博燒烤攤唱歌和碰杯。
淄博燒烤登上抖音同城熱搜榜后，針對貢獻率搶眼的大學生群體，淄博市迅速整合資源，開展了第一波“流量”變“留量”的行動。3月10日，淄博市政府專門召開新聞發(fā)布會，公布新增21條淄博燒烤公交專線，提供淄博青年驛站“免費入住、半價入住”，推薦淄博三區(qū)五縣最火燒烤店地圖，并表示將籌辦淄博燒烤節(jié)。
出圈一個月后，淄博仍在“出招”，3月15日，淄博市商務局開始籌備淄博燒烤協(xié)會；3月31日，濟南到淄博開通“燒烤專列”；4月8日，淄博市文旅局局長宋愛香登上燒烤專列，給游客送上文旅禮物——這位被網友稱為“上大分”的文旅局局長，在淄博燒烤出圈后，首次出現(xiàn)在公眾面前，她的女性身份又成了自媒體拓展話題熱度的新方向。
為了推介其他景區(qū)，借助燒烤的熱度向全市文旅產業(yè)引流，淄博市文旅局還持續(xù)推出“高鐵票免費換景區(qū)門票”活動。但最終突圍成功的，是一個叫“八大局”的地方，它原本是個平平無奇的便民市場。
從濟南來吃燒烤的一名大學生說，3月11日，在去燒烤店的路上，她從八大局市場路過，“感覺是普普通通的街道，沒什么特別。”但現(xiàn)在的八大局是除了燒烤店之外，淄博人流聚集最多的地方，這又源于博主B太的一次“助攻”。
B太在抖音上有超過1855萬粉絲，他經常自帶電子秤“突擊檢查”市場，曝光生活中可能存在的消費陷阱，例如市場的“鬼秤”、路邊攤的缺斤少兩等等。
“4月初，有粉絲說最近淄博燒烤有點火，想讓我看看淄博燒烤會不會有宰客現(xiàn)象?！盉太告訴界面新聞，選擇八大局純屬偶然，按原本拍視頻的習慣，他會先調查當?shù)厥袌觯谛〖t書上查到有八大局這個早市，帶著秤就去了。
他對八大局的鑒定結果是：到訪的10家店鋪，沒有一家缺斤少兩。被當面測評的糕點大爺覺得，質疑秤不準是對他人格的侮辱；賣當?shù)匦〕猿村侊灥拇蟾缣岢隹梢悦赓M贈送制作秘方；賣小酥肉的女孩稱重不僅足斤，甚至還給多了。B太4月8日發(fā)視頻夸贊淄博：“來這邊消費就是很安逸，沒什么心理壓力?！?/span>
這條點贊量超過337萬，評論數(shù)39萬的視頻被人民日報轉發(fā)，成為淄博熱度的又一助推器?！爱?shù)刈龅靡呀涀銐蚝茫麄兪且粋€火苗，我正好澆了一點油上去，火就著起來了?！盉太說。
4月22日是周六，八大局市場水泄不通。一周前，張店區(qū)花三天時間對八大局附近進行了道路改造，修復了坑洼破損的路面，接著，淄博文旅又宣布在五一之前建設完成八大局停車場。
B太在視頻中吃的紫米餅，現(xiàn)在是八大局市場的網紅爆品，連賣雞肉的店鋪也改做紫米餅，門前永遠排長隊。幾乎每個從市場走出的游客，手里都拿著不止一盒當?shù)匦〕猿村侊?，快遞公司干脆把站點臨時搬到八大局的入口，有人已經在網上做起了代購炒鍋餅的生意。
3. 好客山東
淄博城里流傳著一種說法，“淄博燒烤”能出圈，背后有高人指點。
淄博燒烤協(xié)會會長陳強否認了出圈背后有機構在運營，他在接受《南方周末》采訪時回應，淄博燒烤突然火爆，是多種有利因素集中在一刻爆發(fā)。
“我記得3月8日左右，很多大學生來到淄博，市領導就要求商務部門和文旅部門抓住這個機會，研討出方案，爭取像沙縣小吃那樣把淄博燒烤做大做強?！标悘妼γ襟w說，“現(xiàn)在幾乎到了舉全市之力的程度，為涌進來的游客提供便利條件?！?/span>
其實，淄博市文旅局早已開始籌備“搶客大戰(zhàn)”。今年剛開年，從中央到地方，“2023消費提振年”就不斷被強化。圍繞疫情后的文旅復蘇，2月8日召開的山東省文化和旅游工作會議明確要求各市“真下本錢、真配套”，合力撬動200億元以上文旅市場消費。
只是，燒烤不是當時淄博的“主角”，淄博市文旅局把關注重點放在景區(qū)，市文旅局局長宋愛香2022年1月上任，此前至少6年時間，她在水利部門工作，職位是淄博市河湖長制保障服務中心主任。
2月13日，淄博市文旅局邀請重點景區(qū)和旅行社負責人開座談會，宋愛香原本準備了11頁發(fā)言稿，但現(xiàn)場全程脫稿，聽取企業(yè)代表的建議，承諾做好服務和支持工作，為景區(qū)“輸血造血”。2月17日，市文旅局又向全市文旅行業(yè)者發(fā)起動員令，宋愛香在動員會上19次提及“緊迫感”。
淄博市文旅局彼時還在為旅游收入不及預期、人均消費低等問題發(fā)愁，選擇的“搶客”方式實在又傳統(tǒng)——2月底，他們去省內市外爭奪客源，先后在濰坊、東營、濱州面向旅行社開了3場推介會。
沒想到另一條平行時間線上，是解封后的大學生和燒烤給了淄博被看見的機會。
有一個故事在網上廣泛傳播，用來說明淄博最初得到大學生推崇的原因。“去年5月，山東大學有一萬多名學生在淄博隔離，學生們在這里被照顧得很好，他們離開淄博前吃的最后一餐就是淄博燒烤，當時學生說，疫情結束后會再回淄博。今年春天，他們就回來了。”在淄博當?shù)?，界面新聞不止一次聽到這個故事，它被當?shù)厝酥v述為“雙向奔赴”，是淄博燒烤爆火的故事開端。
李有思就是曾在淄博隔離的山大學生，她在馬克思學院讀大四?！拔覀儺敃r在臨淄縣的方艙住了一周，確實因為吃得太好，都不舍得回學校了。”她說：“最后一頓吃淄博燒烤，那也是我第一次知道燒烤是淄博的特色，條件有限，沒吃夠也沒記住味兒，但方艙吃燒烤的經歷能記一輩子?！?/span>
和流傳故事版本不同，李有思和身邊的同學大多都是在4月份，淄博燒烤出圈之后，決定回到淄博打卡。但“雙向奔赴”的故事給淄博這座城市套上了有情有義的“背景設定”，淄博也順著這個“設定”找到了表達自己的方式。
整個4月，你會在社交平臺上不間斷地看到，當外地游客在淄博迷路，本地人會幫忙帶路；女生去淄博不慎丟包，陌生人留紙條幫忙保管；當客人著急趕高鐵又想吃燒烤，老板會親自幫忙烤，讓他安心吃；你會看到淄博人給游客送雨衣、送汽水，提供義務接送、免費充電；你會看到當一輛北京牌照汽車追尾了淄博本地車，車主不被追責，反而被邀請“沒地方住，去我家住”。
一名淄博本地人有這樣的感受：“最近我們淄博像是個幼兒園的小朋友，因為坐的很端正一直被夸，然后就每天都坐得板板正正的。”
這讓“好客山東”充滿了實感。從天津自駕來到淄博的游客說，讓她印象最深的不是燒烤，是“好客”。
“一般來說，忽然火爆其實是會影響當?shù)厝说恼Ｉ?。但我看當?shù)氐木用駥ψ约旱某鞘谢鹆诉@件事都是與有榮焉，沒有不耐煩?！彼f：“所以我可能會再來，不是為了燒烤，而是就城市本身而言，發(fā)發(fā)呆都很舒服?！?/span>
4. 不確定性
淄博燒烤出圈的背后，是城市轉型的痛苦和艱難。
淄博曾憑借豐厚的鈾礦資源發(fā)家，全市工業(yè)總產值曾突破萬億，是北方重要的大工業(yè)城市。但伴隨資源枯竭、產業(yè)轉型、環(huán)保壓力增大，工業(yè)老城逐漸被其他城市拉開差距。近五年來，淄博關停取締化工企業(yè)1.04萬家，其中，鋼鐵企業(yè)全部關停，焦化、電解鋁行業(yè)產能全部出清，建陶、水泥、煤炭產能大減。淄博的GDP從2018年的5068億跌至2019年的3642億，跌幅全省第一，全國排名也從36位跌到62位，城市人口由凈流入變成了凈流出。
近年一直處在"陣痛期"的淄博，現(xiàn)在想努力把握和利用這份熱度帶來的人氣，人們都知道熱度不會持續(xù)太久?！澳鼙３值浇衲?0月份，我們都覺得不錯了。”燒烤店老板們說。
2月28日下午4點，濰坊大學生王雅雯來到淄博的燒烤店時，燒烤師傅還在睡覺。對淄博人來說，擼串是項“夜間活動”，燒烤店慣常下午4、5點才營業(yè)，但最近兩個月，他們紛紛把開門時間提前到了上午11點。
“早上7點就有外地人來排隊，我們干脆把中午這頓做起來了?！濒斝〈疅鹃_在八大局市場附近，老板孫衛(wèi)強雇了4個穿串工人，從早上5點穿到下午5點，光是豬肉、牛肉、羊肉，每天要穿六、七千串。
另一家老孫燒烤，有意限制中午的待客規(guī)模，“只開20桌”，即便這樣，十天下來，老板孫偉也瘦了十斤。做燒烤十幾年，他沒像現(xiàn)在這么累過，“晚上11點截單，收完攤是凌晨2、3點，上市場進貨，早上8點得起床，一整天沒有休息的時間?！?/span>
淄博市商務局數(shù)據(jù)顯示，自今年3月份以來，全市1288家燒烤經營業(yè)戶日均接待人數(shù)13.58萬人。天眼查APP顯示，截至4月16日，淄博4月已新增燒烤相關企業(yè)170余家。
孫衛(wèi)強的燒烤店也在4月正式營業(yè)。去年底店面租約到期，他找了新店址，本打算花些心思裝修，“沒想到3月明顯人多起來，只能抓緊準備，沒怎么裝飾，比原本規(guī)劃的開業(yè)時間提前了半個月?！?/span>
這樣規(guī)模的店面原本招六、七名員工就足夠，現(xiàn)在起碼要十幾人?！耙郧胺諉T工資在3000塊左右，現(xiàn)在漲到4500?！睂O衛(wèi)強每天都在招晚餐時段的兼職服務員，兼職人員的工資是15元/小時?！氨热缃裉煨枰?個人，最后會來8個、10個人，這都沒關系，現(xiàn)在我不怕多，只怕少?！?/span>
燒烤師是最難招的?！皬那?000到8000塊就能招到熟練的師傅，現(xiàn)在（工資）開8000到10000塊，也都不愿意來?！睂O衛(wèi)強說，淄博燒烤的原材料例如小餅，到了要搶的地步，他每天都去賣小餅的地方拿號排隊。
燒烤店一邊怕在巨大的熱度面前掉下隊來，一邊把“小心翼翼”奉為經營準則?？腿说任徊荒蜔瑢O衛(wèi)強會不停地道歉。孫偉的店被客人點了差評，原因是“等待時間長”，此后只要排隊的人多起來，他就盡力把他們勸去周邊品質有保障的店。
“火到了一定程度，不光把淄博市，是把淄博的人民都放在火上‘烤’，大家現(xiàn)在都怕熱度反噬?！币幻筒┍镜厝苏f?！胺词伞币惨延辛僳E象，不久前，火車站老孫燒烤店因為被外地客人投訴“多收了9塊錢”，而被政府責令停業(yè)整頓，后來老板用監(jiān)控錄像澄清收取的9元費用實際是客人消費飲料和小餅的花費；4月26日，一位外地小伙在牧羊村燒烤排隊許久卻沒排上號，因此和老板發(fā)生爭執(zhí)，老板甚至下跪求客人原諒。
4月26日，淄博市文旅局發(fā)布了《致廣大游客朋友的一封信》，“目前，‘五一’期間中心城區(qū)的酒店已基本售磬，客流量已超出接待能力，預計部分重點路段、網紅打卡點將會出現(xiàn)交通阻塞、停車難、排隊時間長等問題，將影響您的體驗效果?！毙胖薪ㄗh游客錯峰出游，避免扎堆。
此前，淄博市委宣傳部一位工作人員表示，預估“五一”期間將有超12萬人前往淄博。據(jù)美團、大眾點評數(shù)據(jù)顯示，五一期間淄博旅游訂單（含酒店、景點門票）同比增長超2000%。
來自鄭州的一名大學生，曾在4月中旬嘗試了一次“特種兵式旅游”，目的地就是淄博?！疤胤N兵出行，應該只會進行一次?！彼f，火車坐9個小時，凌晨到達，中午在公園長椅休息，當天夜里離開，回校之后，得緩兩三天才回過勁兒來。
淄博人的熱情和便宜的物價給許多大學生留下了好印象，他們當中的不少人都表示想再次“進淄趕烤”，“坐燒烤專列”“逛之前還沒火起來的八大局”，但都說不準這行程安排在什么時候。
唯一確定的，是一個正在日照讀大學的女孩，她是泰安人，在淄博讀中學，對這座城市充滿感情，“雖然日照發(fā)展更好，但我總感覺淄博親切，更有小城市的生活氛圍?！痹谌照?，她每個月都會去一家叫“老淄博燒烤”的店解饞。
她沒搶到車票，訂了4月28日從日照去淄博的拼車?！奥犝f，平常淄博街上不開的燈，現(xiàn)在都開了，我要回去看看?！彼f，她決定畢業(yè)后，回到淄博工作。
（文中林曉靜、李有思、孫偉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