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音樂先聲 朋朋
編輯 | 范志輝
從ChatGPT全球爆紅開始,各種AI翻唱開始涌現(xiàn)。
在國外,AI Rihanna開始演唱Beyonce的歌,AI Kanye正在翻唱Plain White T's《Hey There Delilah》;在國內,B站上的AI王心凌正在唱《套馬桿》,AI孫燕姿正在唱《七里香》。
用歌手的聲音來訓練AI,隨后讓AI來翻唱歌曲,無論是在國內的抖音和B站,還是在國外的TikTok和YouTube,都是數(shù)見不鮮的“新把戲”。《紐約時報》記者Joe Coscarelli稱它們?yōu)椤盁o害的百靈鳥”,AIGC內容發(fā)布到互聯(lián)網(wǎng)上,大家聽來笑一笑,創(chuàng)作者收獲流量,相安無事,皆大歡喜。
直到由AI Drake和AI Weeknd翻唱的《Heart on My Sleeve》在流媒體上掀起風潮,以及其匿名創(chuàng)作者精明的在線營銷,背后的環(huán)球音樂集團再也坐不住了,在這場歐美率先爆發(fā)的AI恐慌中,率先行動起來。
看不見的幽靈與看得見的恐慌
“一個幽靈,一個AIGC的幽靈,在音樂行業(yè)游蕩?!?/p>
如果有一天環(huán)球音樂選擇寫作一部《人工智能宣言》,那么這句話很可能成為開篇第一句。
上周末,一位名為Ghostwriter977(即幽靈創(chuàng)作者997)發(fā)布的歌曲《Heart on My Sleeve》實現(xiàn)了病毒式的傳播。Ghostwriter977用Drake和The Weeknd的聲音對AI模型進行了訓練,同時模仿兩人的音樂風格,最終生成了歌曲。
在所發(fā)布的視頻中,Ghostwriter977扮成戴上墨鏡的幽靈播放著自己創(chuàng)作的歌曲。值得注意的是,即便發(fā)布者并未在演唱信息提及Drake和The Weeknd,但《Heart on My Sleeve》依然火了。
在TikTok上風靡一時后,完整版被上傳到了Apple Music、Spotify、YouTube等平臺上,歌曲持續(xù)地吸引著關注。截至周一下午,這首歌在Spotify上的播放量已超過60萬次,在TikTok上點擊量超1500萬次,完整版在YouTube平臺上播放超27.5萬次。
有樂迷認為,這首歌“比Drake本人的歌還好聽”,但也有人認為,人工智能創(chuàng)作的歌曲“好到讓人感覺很危險”。對很多人來說,這是AI音樂的第一首出圈之作, “這是第一首真正給我留下深刻印象的AI歌曲”的評論獲得了超75000個贊。
而這位神秘的幽靈創(chuàng)作者似乎準備好深藏功與名,只言簡意賅地在自我介紹中表示,“一切才剛剛開始…”
這是Ghostwriter用AIGC進行創(chuàng)作的開始,也是環(huán)球音樂加速干預AIGC問題的標志。
《Heart on My Sleeve》的躥紅很快吸引到了環(huán)球音樂的注意。作為Drake和The Weeknd的幕后唱片公司,環(huán)球音樂集團通訊高級副總裁James Murtagh-Hopkins對外發(fā)表言辭激烈的聲明稱:“使用我們旗下的藝術家對AI生成內容進行訓練,這既違反了我們的協(xié)議,也違反了版權法。”
在環(huán)球音樂的投訴下,《Heart on My Sleeve》率先從Spotify和Apple Music下架。緊隨其后,YouTube、Amazon Music、SoundCloud、Tidal、Deezer和TikTok也撤下了該歌曲。但對AI訪問的限制問題,目前還不得而知。
在環(huán)球音樂看來,泛濫的AIGC正在將音樂行業(yè)引向一個更加深遠的議題:“在流媒體平臺上AI生成內容的可用性引發(fā)了一個問題,即音樂行業(yè)生態(tài)中的所有利益相關者到底希望站在歷史的哪一邊:是站在藝術家、粉絲和人類創(chuàng)造性表達的一邊,還是站在深度偽造、欺詐和剝奪藝術應得補償?shù)牧硪贿叀!?/p>
由此,除了下架AI歌曲,環(huán)球音樂還要求Spotify等音樂流媒體平臺切斷AI公司對其內部音樂的訪問權限,防止開發(fā)人員利用其版權音樂訓練AI模型,并將此視為侵權行為。環(huán)球音樂還在billboard上發(fā)布的一份聲明中稱:“音樂平臺負有法律和道德責任,限制侵權者使用其服務”,“我們將毫不猶豫地采取措施保護我們和音樂人的權利”。
雖然這一次Drake和The Weeknd并未對此事件發(fā)表評論,但在此前,Drake曾在Instagram對另一首由他的聲音訓練的AI歌曲《Munch》評價道,“這是最后一根稻草,AI?!?/p>
很顯然,Ghostwriter也是最后一根稻草,在忍耐的極限后,業(yè)內巨頭開啟了對AI音樂恐慌的抵抗。
越界的AI與模糊的邊界
直面AIGC,擺在人類藝術見面前最首要的問題,便是環(huán)球音樂所控訴的知識產權問題。
伴隨著ChatGPT的大火,AI超強的內容生成和輸出能力并不僅僅局限于音樂行業(yè),早已向文字、圖像、視頻等多個產業(yè)滲透,讓各界都不得不開始直面AIGC的潛在風險。
2023年1月23日,美國三名漫畫家針對包括Stability AI在內的三家AIGC商業(yè)應用公司在加州北區(qū)法院發(fā)起集體訴訟,指控其研發(fā)的Stable Diffusion模型構成侵權。隨之而來的是,基于上述模型所開發(fā)的AI圖像生成工具也構成了版權侵權。
緊隨其后,文字領域也公開指責AI侵權的問題。2023年2月15日,《華爾街日報》記者Francesco Marconi表示,Open AI公司大量抓取了路透社、紐約時報、衛(wèi)報、BBC等國外主流媒體的文章進行模型訓練,然而并未獲得相關授權。
基于AIGC的版權爭議,學者和律師開始探尋AIGC“合理使用(fair use)”的邊界。在美國,《版權法》上有“四要素分析法”來明晰原有內容是否構成合理使用:(1)使用行為的性質和目的;(2)被使用版權作品的性質;(3)使用部分相對于整個版權作品的數(shù)量和實質性;(4)使用對版權作品潛在市場或價值的影響。
基于《版權法》的四要素分析法,AIGC內容很難被納入合理使用的范疇。
一方面,正如起訴的Stability Diffusion的四位漫畫家所指出的,AIGC所使用的模型不過是“一個復雜的拼貼工具”,將無數(shù)受版權保護的內容儲存和合并后并未產生新的表達形式,產生區(qū)別于原作品的新功能或價值。雖然《版權法》鼓勵“轉換性使用”來促進內容產業(yè)的繁榮,但是顯然AIGC使用行為的目的并不契合版權法的要求。
另一方面,在AIGC技術逐漸成熟以及交互操作愈加便捷的現(xiàn)實背景之下,AIGC所需成本越來越低,所生成和產出的內容越來越多,那么將在很大程度上擠壓甚至取代被利用作品的原有市場。如此一來,以環(huán)球音樂為代表的大型唱片公司勢必要堅決反對以旗下版權作品為語料庫,訓練AI模型來生成用于商業(yè)目的的作品。
與此同時,許多行業(yè)組織也在行動。3月16日,美國唱片業(yè)協(xié)會(RIAA)聯(lián)合美國獨立音樂協(xié)會、美國音樂家聯(lián)合會、美國出版商協(xié)會、國際唱片業(yè)協(xié)會、錄音學院等30余個社會團體組建了一個廣泛的音樂人和藝術家聯(lián)盟,共同發(fā)起了“人類藝術運動”(Human Artistry Campaign),以保證AI不會取代或“侵蝕”人類文化和藝術。
在這項槍口對準AI的運動中,聯(lián)盟提出了“人工智能應用的七項原則”。
這些原則指出:技術長期以來一直在賦能人類表達,人工智能也不例外;人類創(chuàng)造的作品將繼續(xù)在我們的生活中發(fā)揮重要作用;使用受版權保護的作品,以及使用專業(yè)表演者的聲音和肖像,需要授權、許可并遵守所有相關的州和聯(lián)邦法律;政府不應制定新的版權或其他知識產權豁免,允許人工智能開發(fā)者在未經許可或無補償?shù)那闆r下壓榨創(chuàng)作者。
該行動還強調,版權應該只保護人類智力創(chuàng)造力的獨特價值;可信度和透明度對于人工智能的成功和保護創(chuàng)作者至關重要;創(chuàng)作者的利益必須在決策中得到體現(xiàn)。
正如環(huán)球音樂集團執(zhí)行副總裁兼首席數(shù)字官邁克爾·納什 (Michael Nash) 此前所說,“大多數(shù)人工智能所掌握的核心基本‘知識’其實源自海量受版權保護的內容。但其應用并沒有征求原作者的許可,也沒有向他們提供補償。更常見的是,僅僅生產大量仿作,而這會稀釋市場,使得原創(chuàng)作品脫穎而出難上加難,也侵犯了藝術家獲得補償?shù)暮戏嗬!?/p>
而當我們一旦跳出環(huán)球音樂所秉持的知識產權范疇,站在Google的位置上,AIGC內容也將其引入與旗下子公司YouTube的“悖論”。
一方面,用戶上傳AIGC類視頻成為YouTube上愈演愈烈的內容趨勢,隨之而來的是版權公司接連不斷地抗議。為此,YouTube平臺選擇支持版權方的主張,以下架諸多YouTuber們有爭議的作品來支持人類藝術家的創(chuàng)造。但在另一方面,Google又在拼盡全力地構建Bard這樣的AI生成內容工具,稀釋著現(xiàn)有的內容經濟。
在不遠的未來,Google這樣的平臺方,也必然要處理YouTube與Brad的對立。
而對更多向Drake和The Weeknd的人類藝術家而言,AIGC內容正在消磨掉它們作品中的嚴肅性,讓那些內涵層次豐富的作品中人的情感逐漸消散,有聲但無形。
在《Heart on My Sleeve》的爭議中,科技文化作家Lauren Chanel曾站出來批評AIGC戲謔化的表達對音樂嚴肅性的影響:“把Kanye或者Drake的手拽起來,把他們變成一只木偶,這讓我感受擔憂。”在她看來,人類正在低估“創(chuàng)作藝術所需要的東西”。
在《紐約時報》看來,Lauren Chanel對于AI Kanye和AI Drake的控訴和質疑,與去年對虛擬黑人偶像FN Meka的抵制無異,將涉及黑人群體的AIGC內容視為對于他們文化的消解和調侃。
但在音樂行業(yè)內,也有像Holly Herndon一樣的藝術家,她選擇將自己的聲音作為“養(yǎng)分”來訓練AI,并做成了名為“Holly+”的AI語音模型,供其他音樂愛好者使用。值得一提的是,雖然她選擇擁抱AIGC,但她仍然嚴守著藝術家們在AIGC中的自主權。
她創(chuàng)建了一家名為Spawning的公司,推出了“HaveIbeentrained”的項目,供藝術家們檢索AI訓練庫中是否使用了自己的作品。雖然這目前只能為藝術家們提供反查功能,并不能從素材庫中剔除自己的作品,但它的確為建立AIGC準則貢獻了一個靈感。
“探索這項技術比關閉這項技術更有可為?!盚olly說。
結語
倫理和價值的發(fā)展永遠落后于技術的發(fā)展。
ChatGPT大火以后,許多人提及AI迅猛的發(fā)展之勢時,常常與互聯(lián)網(wǎng)做類比。互聯(lián)網(wǎng)用了7年才實現(xiàn)用戶人數(shù)突破1個億,而ChatGPT只用了2個月。AI世界的“摩爾定律”才剛開始,且勢不可擋,但技術背后的法律和倫理秩序的建立,卻始終沒有明顯提速。
這是AI制造恐慌的根源所在。
與此同時,這或許也說明,在未來相當長的一段時間內,圍繞著AIGC的各種爭議還將持續(xù)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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