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深燃 唐亞華 李秋涵 王敏 鄒帥
編輯 | 王敏
現(xiàn)在，正是多家互聯(lián)網大廠發(fā)放年終獎的日子。伴隨著很多大公司的年終獎陸續(xù)溝通完畢以及到賬，“年終獎”這個話題攻占了職場社交平臺。不過，與往年的“財大氣粗”、“豪橫”等情況不同，近兩年提起年終獎，打工人們討論最多的是“打了幾折”。
受宏觀環(huán)境、企業(yè)經營等因素的影響，“年終獎”縮水似乎已經見怪不怪。深燃和幾位年終獎縮水嚴重的打工人聊了聊他們的經歷。他們當中，有人年終獎打了三次折，發(fā)到手里只有40%；有人從3個月薪資降到了半個月；有人從2個月薪資變成了0.6個月；還有人不僅近10萬塊年終獎一分沒拿到，還被裁員了。
原本，年終獎是公司的激勵和管理手段，但從這些打工人的心路歷程來看，年終獎打折后，激勵的縮水直接導致了工作熱情的下降，幾乎每一個人都考慮過離職跳槽的可能性。
有人理性思考后克制離職沖動，先以求穩(wěn)為主，慢慢看機會；有人付諸行動，已經開始面試拿offer；還有人因為一直有負面情緒，盡管沒有好選擇也直接離職了；但也有人覺得，沒有被裁員，還有年終獎已經很不錯了。
大環(huán)境變化下，互聯(lián)網行業(yè)也走過了黃金時代。這次年終獎縮水后，打工人們也不得不繼續(xù)適應互聯(lián)網發(fā)展的新階段。
近10萬年終獎沒拿到，還被裁員了
無言 | 30歲 北京 互聯(lián)網從業(yè)者
我在這家公司三年多了，當時面試時給的offer是15薪，也就是默認有三個月的年終獎。當然了，勞動合同上寫了年終獎具體要參考每一年的績效。前幾年我干得都挺好的，拿到的績效都是A或者B，年終獎也都拿到了至少三個月的工資。
2022年我工作也很努力，給我的工作都完成了，年中的時候我的績效還是合格的。2023年2月，我們開始評定年終績效，我被告知績效是C，沒有年終獎，且要被裁員，裁員補償N+1。我的年終獎如果按3個月薪資來算，損失了將近10萬塊錢。
我不能接受績效給我打C，還不給我年終獎。畢竟我2022年都干滿了，工作都按規(guī)定完成了，如果正常給了我年終獎，我可以接受裁員走人。
績效C的理由非常主觀，領導跟我說的是，日常工作中不積極、不主動、不搶活，而且還找出了我2022年上半年工作中的一些事情作為理由，但我上半年績效明明是合格的，整個2022年也沒有任何一個領導找我談話表示我哪里做得不好，需要改進。我覺得是公司想裁員，想不發(fā)年終獎省錢，強制給我安了個績效C。
而且跟我們聊績效問題的不是直屬領導，而是直屬領導的領導，平時跟我們都沒有太多直接工作對接。比如他說到我的某某個問題，我馬上解釋或者反駁，對方也只會說，“這個我記一下”，事后也沒有回應，就等于也沒給我們申訴的機會，我的直屬領導從頭到尾都沒有出現(xiàn)過。
往年也有績效C的人，但特別少，這一次光我身邊就有幾十個。而且公司突然之間就通知我們去聊績效以及裁員的事，當場就讓簽字，一周之內就讓離職，一點緩沖的時間都不給，還要求2月14號前辦完離職，就連2月份的社保都不愿意給我們交。
剛聽到這個消息時，很多人是懵的，之前根本沒有做任何回擊的準備。也有人第一次遇到這種事，被各種說辭誘導也就簽了，不過即使沒當場簽也沒有什么回轉的余地。
我覺得公司的這種做法就是先射箭再畫靶子，先定好裁員人選，再在對應的人頭上找績效不合格的理由。如果公司一定要挑差錯，怎么可能挑不出來呢？
很多經歷類似情況的同事對這件事都非常憤怒，以后找工作，我首先要考慮的就是公司的德行和穩(wěn)定性。
年終獎2個月變0.6個月，“去年沒有被裁就挺好了”
王皓 | 27歲 杭州 制造業(yè)從業(yè)者
我們公司績效分為S、A、B+、B、C一共5個等級，其中前四個等級分別對應6個月、4個月、3個月、2個月的月薪作為年終獎，C級大概沒有年終獎，一般來說，大家的績效會集中在B+、B之間，很少人會拿C，也就說，保底情況下，最差年終獎也能拿2個月的月薪。
但是，2022年我的年終獎縮水到只有0.6個月，幾千塊錢，聊勝無于，少了將近3萬塊的收入。年終獎發(fā)之前公司也沒有溝通，我是拿到之后，才知道年終獎打折了。
我第一反應是不太相信，我不算老員工，但據我了解，之前沒有出現(xiàn)過這樣的情況，跟我預想的差距實在是太大了。但具體原因我們大概也能猜到，2022年效益不好，所以也都沒有去深究。
我倒沒有為年終獎多努力，因為我們是不存在項目獎金這類費用的，即便部門一些業(yè)務會影響年終獎情況，也跟個人的努力關系也不大。但綜合來說，我的工作表現(xiàn)是不錯的。從績效來看，保底應該能拿B+，甚至可能是A，所以只有這么一點年終獎，我覺得有點坑。
我原本計劃拿到年終獎以后買一筆理財產品，但錢少了，對理財項目的投入就變少了。
年終獎縮水會影響我的工作狀態(tài)，年終獎一發(fā)下來，我就想跑路了。目前面試了很多，也拿了一些offer，但一些企業(yè)給的，還不如在這邊的薪水。
我也有點猶豫。我們這個行業(yè)，年終獎在年薪中的占比是相對薄弱的，反而是單月的薪水會高一點，而且年終獎這個東西，要待滿一年才能拿到，還要考慮中間公司是否會裁員，所以綜合來看，繼續(xù)在這邊待著，也還行。
回過頭來看，甚至會覺得去年沒有被裁員，就挺好的了。
就像魯迅說的那句話，“中國人的性情總是喜歡調和、折中的，譬如你說，這屋子太暗，說在這里開一個天窗，大家一定是不允許的。但如果你主張拆掉屋頂，他們就會來調和，愿意開天窗了?！彪m然年終獎少了不開心，但一想到沒有被裁員，就覺得年終獎有就不錯了。
年終獎變成四年才能兌現(xiàn)的股票，我打算“精神離職”了
Rogers | 31歲 互聯(lián)網大廠程序員 深圳
我剛進入這家大廠工作一年，入職時合同上寫的年終獎是0-5個月薪資，但談薪時公司說的是一般情況下年終獎是3個月，也是按照3個月年終獎算的年包。
去年下半年公司進行過一次大裁員，當時我在的小組，整個組裁得只剩下了我一個，后來我也換了項目組，之前做的東西很難算數(shù)，這就意味著我大半年的績效都丟了。公司CEO也發(fā)過全員信，提到2022年公司比較艱難，要以現(xiàn)金流為主，縮開支，先盈利。
所以，對于年底績效考核不佳、年終獎可能不及預期，我是有心理預期的，當時還在想，即便再差勁，打個5折，拿1.5個月薪資，這個結果也勉強還能接受。
到今年1月份，領導溝通年底績效評級以及年終獎時告訴我，我的績效考核評級是B，年終獎拿現(xiàn)金只有半個月工資，而且達到一定職級的員工不能直接拿現(xiàn)金，要通過股票形式來獲得年終獎。拿股票雖然可以拿雙倍金額的份額，但是會分四年來發(fā)放，如果中途離職的話，就有可能拿不到這筆錢。
當我聽到這個最終結果時，一下子就泄氣了，瞬間感覺沒有了工作動力。我只能拿股票，數(shù)額離公司最初的承諾也少了接近10萬塊，遠低于我的心理預期。
和身邊的同事交流，大家也基本都是類似的情況，對于這次年終獎都不太滿意。大部分同事績效考核都是B，拿到A的少之又少。有些同事因為對年終獎不太滿意，加上之前公司招新人薪資倒掛等因素積攢了太多負面情緒，直接就離職了。
以前，同事們可能會在完成常規(guī)性工作的基礎上，主動探索做一些創(chuàng)新，創(chuàng)造更多價值。而現(xiàn)在，大環(huán)境不好，公司業(yè)績上不去，盈利也比較難增長，底層打工人也沒什么新方向。
我也想過要不要換個環(huán)境，但是現(xiàn)在市場上的機會也比較少，出去找工作可能還會被壓薪資，所以我2023年還是打算先在這家公司待著。我現(xiàn)在的狀態(tài)就像是“精神離職”，把手頭的工作做完就行，也不再過多奢求了。
業(yè)績不達標加上我是新人，年終獎連打三次折
Elyce | 22歲 外資大廠 上海
2023年2月初，領導找我們集體談話通知說，因為2022年業(yè)績不達標，所有人年終獎都要打6折，接著又說剛入職半年的新人，要再打一次折，最后又因為職級要按照低職級來算，年終獎還要再打一次折。
盡管領導解釋，年終獎打折，是受大環(huán)境影響等各種因素導致的，不代表不認可我們的工作表現(xiàn)。但是，當時老板在前面講話，我站在那里，淚水就在眼眶里打轉。
入職時，公司談的是，年薪是14薪，相當于年終獎是兩個月，但是分兩次來發(fā)，還有一次是在年中發(fā)。這次我原本以為能夠拿到1個月薪資的年終獎，但最后打完三次折后，只拿到了預期的40%左右。
我剛畢業(yè)，薪資不到一萬塊，當時選這家公司是因為能夠提供公寓，可以省下房租這筆不小的費用，所以盡管薪資基數(shù)比較低，最終還是接了這個offer。
這次年終獎打折，雖然對我的生活沒有實質性影響，但是想到自己兢兢業(yè)業(yè)工作了半年，期待已久的小金庫資金少了一大半，自然感覺非常委屈和難受。
有段時間，我一直處于比較低沉的情緒中，想著直接離職算了。但是，在邁出最后一步前，我想到，我手上還有兩個項目在做，如果項目沒有做完，再找工作沒有項目經歷，也很難再找到合適的。
而且現(xiàn)在大環(huán)境不好，目前這家公司畢竟在垂直領域還是頭部選手，工作相對比較穩(wěn)定，新工作是不是具備穩(wěn)定性也未可知，理性思考之后，我又打消了直接離職的念頭。
短期內雖然我放棄了離職，但是長期而言，我還是想轉行的，打算以后做外貿。
雖然目前這家公司比較穩(wěn)定，但在這家公司晉升緩慢。老員工告訴我，工作年限滿一年后，薪資上漲也就只有幾百塊。今年年中那筆年終獎會不會打折，現(xiàn)在也沒有答案，據我對市場的觀察，公司上半年的業(yè)績目標，可能很難完成。
年終獎事件后，我出了趟差，中途認識了一個在做外貿而且職場經驗也比較多的姐姐，她給我的建議也是，目前已經進入了行業(yè)領頭的大廠，最好做一兩年，先積累專業(yè)能力，同步提升語言能力，等準備的差不多了再轉行跳槽。
這次出差之后，我也從低沉的情緒里走了出來，下定決心站在長遠發(fā)展的角度上繼續(xù)努力。
我覺得年終獎這個事情，雖然是個波折，但讓我重新認真思考了一下職業(yè)發(fā)展，也算是在坎坷中成長了。
年終獎打了三折，希望公司能提前告知
六六 | 27歲 教培行業(yè) 華北地區(qū)
我在這家公司工作四年了，入職的時候說沒有年終獎，意思就是沒有專門的這筆錢。但是我們每年總結會的時候，都會評定工作表現(xiàn)，會發(fā)獎金。
后來我升職了，才知道其實進入管理層就有正式的年終獎評定了。我最開始收到的消息是，年終獎按照績效來打，每年年初我們會討論一個任務目標，誰來總負責，誰的年終獎就和這個掛鉤。執(zhí)行層面的員工還是照常發(fā)獎金。大概來說，年終獎就是按照任務完成量的百分比來算，完成了80%，那就拿80%的錢。
不過，這個年終獎始終存在一些變量。我們每年的評定標準都在變，有的時候計算方式還有點復雜，應該是結合當年公司的業(yè)務情況有所變化。2021年之后，我們這一行經歷了一些調整，雖然我們受到的影響沒有其他同行大，還留下了學齡前的業(yè)務，但是確實從那之后能感覺出來公司在勒緊褲腰帶過日子。業(yè)績不好，那年終獎也不能給太多了，我們一度都降薪了。
還有，去年的情況也比較特殊。疫情影響，我們停課了很久，公司沒有收入，我的薪水也不如從前。年底放開之后，正好也趕上要結算年終獎的時候。這次沒有人提前告知我們2022年年終獎怎么測算，就是發(fā)的時候通知了一下。我拿到手一看，毫不夸張地說，我感覺自己的世界都崩塌了，只有以前的三分之一，甚至都不到一個月工資。
客觀上講，我們這塊業(yè)務確實沒有完成年初定下的目標，但是，因為整體業(yè)績不好，我屬于是折上折。崩潰的原因還在于，我的任務完不成，和我所處的這塊市場有很大關系，我們相當于是從零開始開拓市場，困難很大，疫情一打擊，影響更大，但我們的業(yè)績評定，和其他成熟市場的同事，標準是一樣的。所以這讓我很有挫敗感，又很無奈，感覺是在被動接受這個打折的獎金。
另外，公司沒有提前告知我打折，以及如何評定2022年的年終獎，我收到錢，不明所以，只能看到數(shù)字。公司不管過得怎么樣，只要提前打招呼我都能理解。2021年行業(yè)最迷茫的時候，我們也一起討論過出路，大家都理解當時的情況，愿意降薪陪公司渡過難關，我覺得這是很好的溝通，應該堅持。
我也跟領導表達了我的想法，說確實2022年任務完成得不好，但是2023年如果這些客觀原因還是沒法改變的話，我只能離開。這一年也是我給自己和公司的最后一次機會。
應受訪者要求，文中無言、王皓、Rogers、Elyce、六六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