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顯微故事 曹牧
編輯 | 卓然
你以為爸媽下樓去小區(qū)跳廣場舞,就真的只是跳舞嗎?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跳廣場舞的隊伍里也有一本風云錄。
不知情的人或許以為,這群年過半百的大爺大媽們就是在發(fā)揮余熱、放松身心,但不了解的是,廣場舞的背后,有著各種各樣的故事、風波。
跳廣場舞的老年人群體,大多是希望能夠通過集體跳舞的方式來鍛煉身體、結(jié)交新的朋友。
但總有一些居心叵測的人混在其中,利用老年人節(jié)省、寂寞、以及渴望健康的心理,制造一個又一個騙局。
本期顯微故事講述的就是廣場舞隊伍里發(fā)生的事,他們之中:
有的阿姨出于好心,組建了一支單身老年廣場舞隊,最后卻發(fā)生一樁情感風波,原來“渣男”不止于年齡;
有的阿姨為了搶占跳舞的場地,不惜成為女版老炮兒,跟小年輕們斗智斗勇,原來“老當益壯”可以另類解讀;
有的阿姨原本只是想跳一場舞,卻因為被人抓住情感缺點,騙掉巨額錢財。即便如此,也只是暗自慶幸。原來老年人比我們“壕”多了。
一場廣場舞,一臺生活舞臺劇。
以下是關于他們的真實故事:
為爭老頭在廣場大打出手
我見證了發(fā)生在廣場舞隊的風花雪月
宋阿姨 55歲 北京 原話劇院演員 退休
每當回想起我廣場舞隊的事,總有一股內(nèi)疚涌上心頭。
我曾是話劇院老師,2015年8月,我正式退休。退休生活特別無聊,每天買菜做飯帶孫子,無所事事。
那段時間,我發(fā)現(xiàn)我們周邊幾個小區(qū)有一群大爺大媽在跳廣場舞,熱鬧得很。
我就決定也在我們小區(qū)組織廣場舞隊,發(fā)揮下文藝細胞的余熱。
跟其他組織者不同,我要求所有加入的隊員必須是單身——未婚離異喪偶都行。
目的很簡單,一是想讓這類群體每天都能跳個舞,說個話兒,在精神上得到點歸屬感;
二是想借跳廣場舞這個契機,給大家搭一個相互認識的橋梁,說不定能湊成幾對黃昏戀。
事情并未不如我所愿,經(jīng)過半個多月招募,大約有三十多人報名,可全是大媽,讓我始料不及。
隊伍召集后,我立馬買了個音響、教大家舞蹈動作,最先教的是話劇式廣場舞,叫《康巴情》。
大概半個月,隊伍一下子擴充到40多人,我心里不禁感慨,現(xiàn)在單身老年人是真的多。
我每次跳完舞回家還會教育我家老頭子,說是因為我身體好、心眼好,所以才不會讓他過上孤苦伶仃的老年生活。
老頭子反擊我說道,咱們就算離了婚,我也能找得到老伴兒,你就不行啦!你瞧瞧你那支跳舞隊,都是老娘們,老頭緊缺得很!
他說的確實是現(xiàn)實。
在《康巴情》練得爐火純青的時候,我們隊伍終于進來了一個老頭,叫老莫。
老莫退休前是個翻譯,有著兩道濃黑的眉毛、標準劍眉型格,透著一股老干部的氣質(zhì)。前幾年老伴得肝癌病逝了,一直單身到現(xiàn)在。
老莫一來,我們隊伍就更熱鬧了。
以前每天晚上跳舞,總會有四五個缺勤的,老莫來了,跳舞的點還沒到,人就齊刷刷地都到了。
老年人之間耍朋友不像小年輕那樣大膽勇猛,都是遮遮掩掩的。
每天晚上跳舞前后,總會有兩三個老太太來找老莫聊天,大家就好像是約好了,排出日期表輪流跟老莫聊天。
用我們隊員的話來說,半截身子都入土了,談情說愛臊得慌,得循序漸進地來!
有一天,我正帶著大家跳舞,突然,人群中爆發(fā)出一聲嘶叫聲,嚇得我趕緊關掉音響,撥開圍觀的人群,只見王老師倒在地上。
王老師退休前是在鎮(zhèn)中學教語文,終生未婚,因此有人猜測她是同性戀。
王老師倒地之后,立馬站了起來,舉起巴掌就往陶阿姨臉上扇。
兩人扭打在一起,頭發(fā)凌亂,像是積怨已久的前世仇人,我才了解到兩人關系不和是因為老莫。
我這才意識到事情已經(jīng)遠遠背離了我的初衷。
那次打架事件后,王老師和陶阿姨再也沒有來跳過舞,我的舞蹈隊隊員相比以往顯得有點心不在焉,好像是有一片烏云籠罩在我們頭頂上。
我可以理解這種狀況,大家出來跳舞都是為了開心健康,誰也不想鬧成這樣。
我從未跟老莫聊過天,發(fā)生這件事之后我決定找老莫談話,讓他主動退出舞蹈隊。
那天,在跟老莫聊完天后,我內(nèi)心的感覺就是老莫這個人深不可測。他始終在躲避問題,對這些因他而起的事毫不介意,甚至為此感到有點驕傲。
我一不做二不休,果斷地把老莫踢出隊伍,警告老莫別再來跳舞,否則直接報警。
后來,我通過一個退休民警的關系,了解到老莫年輕時經(jīng)常翻譯一些國外三流書籍,為此坐了幾年牢。
我向舞蹈隊告知這一情況,讓大家不要再受此人欺騙了。老莫知道大家看清了他的底細,也就不再過來了。
這件事算是圓滿結(jié)束。
有一天,王老師找到我家,跟我哭訴說,自己和老莫發(fā)生那件事了,老莫現(xiàn)在消失得無影無蹤。
我忍不住責備王老師,現(xiàn)在又不是小年輕了,怎么這么隨意?然后又責備自己,如果沒有組建這個單身舞蹈隊,就不會有那么多事。
這個舞蹈隊存在了203天。第204天的時候,我宣布正式解散。
小年輕放哀樂搶占地盤
老太拉上老伴,下樓約群架
潘阿姨 51歲 蘇州 原茶葉包裝廠工人 退休
我們這個社區(qū),啥都不缺,就是缺跳廣場舞的場地。
社區(qū)只允許我們在體育公園廣場上跳,其他場地例如小區(qū)公共平臺、商業(yè)廣場等一律禁止。
去年暑假,體育公園廣場突然涌進來十多個打籃球的年輕人。他們的說法是,一是球場資源稀缺;二是現(xiàn)在只練習運球。
我們也考慮到孩子們好不容易等來個暑期,練個球也只是暫時的,所以我們跟他們商量,雙方輪流各用一天。
這幫小年輕拒絕了我們的提議,非要趕我們走。這不是鳩占鵲巢么?這一下子把我們?nèi)敲恕?/p>
幾個阿姨跳出來,指著帶頭的一個黃頭發(fā)男孩子罵,小赤佬,儂不講道理的呀?
這名小青年立馬抬起了脖子,用流利的東北方言,指責我們倚老賣老。
那天晚上,在兩種方言的混合聲中,雙方不歡而散。
我們收拾好跳舞的扇子和音響到了公園,結(jié)果發(fā)現(xiàn)那幫小青年們已經(jīng)在練球了。
我們當中一個脾氣暴躁的阿姨,揚起手就要打人,我趕緊制止了她,雖然避免了一次打架斗毆,但我們也沒有跳成廣場舞。
我想出了個死辦法,提前占位子——所有人輪流值班,晚飯早點吃,吃完就去公園占位子。
果不其然,那幫小伙子晚上打球打游戲,白天睡懶覺,根本搶不過我們。看我們早早地在那占好了位置,他們只好悻悻地走開。
有一次,舞蹈隊當天負責占座的阿姨拎著小板凳去了公園,發(fā)現(xiàn)有個小青年早就在那兒坐著了。
我明白過來,他們在模仿我們——看樣子勢必要跟我們水火不相容了。
雙方磨合了幾天后,我們很“默契”地達成了不成文的協(xié)議,誰的代表去得早,當晚場地使用權(quán)就歸誰。
可能是我們搶占的次數(shù)多,他們開始想一些歪主意來對付我們。
那段時間,我們?yōu)槭欣锏膰鴳c聯(lián)歡晚會做準備,排練的節(jié)目叫《老來俏》。
結(jié)果,那幫小子不知從哪里也弄來個音響,給我們放哀樂。
氣得我們血壓都上來了,趕緊叫來了警察,我們十幾個老阿姨把他們圍了兩三圈,跟著警察一起責備他們。
警察也沒有辦法,只能告誡他們要尊重長輩,他們點點頭。警察走后,他們又重新放起音樂。
無奈,我們只能退出給他們練球。
我們雙方互不謙讓。我們?nèi)サ耐?,他們占了位子;我們?nèi)サ迷?,他們放喪樂,我們報警再拔掉他們電線。
這是一場曠日持久的拉鋸戰(zhàn)。
我們幾個老阿姨畢竟是弱不禁風的婦女,于是我們發(fā)動家里的老頭子聯(lián)合起來,發(fā)揚一下北方的老炮兒精神,跟小青年們一決高下。
幾個老頭子在家里信誓旦旦,到了樓下就慫了,完全就是蘇州男人的性格。
舞蹈隊里的婁阿姨主動請纓,號召我們大家一起開會商量怎么解決這件事。
我以為她能想出什么好主意呢。結(jié)果,她在臺上說了半天,意思就是讓我們把這個暑假讓給小青年們。
這我們可不干了,國慶晚會在即,現(xiàn)在不抓緊排練,根本來不及。
這婁阿姨之前跟我們一樣,一直反對小青年們占用我們的地盤,怎么現(xiàn)在主動“屈服”了?
我覺得事情不太對勁,于是發(fā)動左鄰右舍暗暗地調(diào)查了一番。
原來,婁阿姨有個小兒子就在這支籃球隊里,他剛加入隊伍學籃球。我們隊伍里這是出了“間諜”,策反我們來了。
我有點怒氣地將此事通報到舞蹈隊微信群里,并將婁阿姨踢了出去。
我跟婁阿姨是多年的好友,兩家在一層樓,她家三樓,我們六樓,平時交情甚密,沒想到因為這件小事鬧得很不愉快。
過來幾天,婁阿姨拎著水果給我賠禮道歉來了。
她說她已經(jīng)禁止小兒子參加籃球隊訓練了。我覺得過意不去,也向婁阿姨道歉,說自己有點沖動。
我們聊了很久,最后達成一致意見,由我召集我們舞蹈隊,由她動員小兒子召集籃球隊,再叫上社區(qū)和民警,在小區(qū)物業(yè)活動室把這件事好好地捋一遍,力求順利解決。
那天溝通會,雙方剛開始都有點沖動,差點不歡而散,好在有社區(qū)在中間調(diào)解。
最后,我們雙方簽署了協(xié)議書,寒暑假期間,籃球隊訓練時間為前三周,非放假期間,場地使用權(quán)利屬于我們舞蹈隊。
再然后,過了半年多,在寒假快要來臨的時候,政府新開辟了一處小游園,我們又找到了一處一年四季都屬于我們的地盤。
跳一舞被詐騙近30萬
騙子拿面粉充當保健品專賣老年人
蔡阿姨 54歲 廣州 退休會計
退休之前,我是一名會計,一輩子都在跟數(shù)字打交道,最后也“死”于數(shù)字。
我天生是個胖子,喝口水都會比別人多長兩斤肉。退休的第一年,發(fā)胖越來越明顯,體重似乎是逐秒增加的。
我被醫(yī)生告知有高血壓和高血糖,再不控制體重,馬上就要被糖尿病“寵幸”了。
親戚們勸我去跳跳廣場舞,每天運動一下,我覺得是應該去跳一跳,鍛煉一下身體了。
一個周末的晚上我一條街一條街地逛,尋找響聲最大人氣最旺的舞蹈隊。
就這樣,我加入了一支名為“溫暖夕陽”的隊伍。
那個隊伍人特別多,我望不到頭,于是就在后面別扭地跟著跳,一個動作一個動作地跟他們學,跳的很不自然。
跳完了,所有人盡歡而散,唯獨我有點不知所措。
這時候,領頭跳舞的一個大媽走過來,問我是不是一個人來跳舞的,跟我嘮起家常。
她姓張,我叫她老張,她老家在山東,現(xiàn)在跟兒子兒媳在這里定居生活。
最后分別的時候,我問她住哪兒,她說就住在附近,問她是哪個小區(qū),她忽地支支吾吾,岔開了話題。
我也理解,大概是剛認識,對自己的信息有點保守。
后來,每次跳舞老張都會在旁邊教我。按照她的方法,我動作果然嫻熟了很多。
就這樣,我們成為了白首同歸的好朋友。
有次跳完舞,我跟老張念叨說,自己的身體不太好,很容易胖。
老張一下子來了精神,說自己認識一個大學教授,專門研究摩納哥的長壽秘訣,研發(fā)了一套保健品,對老年人提升自身免疫力特別好用。
我開玩笑著說,我吃了很多保健品,都沒用。
老張很不屑地說,那套保健品,我們都沒福氣吃,都是給達官顯貴吃的。你有錢,也買不到。
老張這么一說,我倒來了興致。
我反問她,這么玄乎?
老張斬釘截鐵地說,買不到!我退休金一個月五千多,不差錢吧?我跟那教授穿尿布開始就認識,關系硬吧?買不到!
我疑惑地問,為什么呀?這天底下還有買不到的東西?
老張說,那東西精貴著呢!是稀缺資源,懂么?我們這普通人就甭想了,我也就是跟你說說,你別往心里去。
之后的幾天,老張沒有再提及此事,我卻多了一樁心事。
我?guī)讉€孩子年薪不菲,我自己退休金也有六七千,并不差錢。如果這東西真這么有效,花點錢也是可以考慮的。
思前想后,我決定去嘗試一下。
我跟老張說,能不能跟那個老師再溝通一下?看看能不能賣一份?老張聽了,頭搖得跟撥浪鼓一樣,一個勁地說沒用,勸我別花那個心思,好好跳舞。
我哪有那個心思跳舞?我跳舞就是為了身體健康,現(xiàn)在眼前有個更輕松的捷徑,誰不想走?
在我的軟磨硬泡之下,老張終于答應了我,可以幫我去問一問。
有一天,老張在我跳完舞后,急匆匆地趕過來了。
她偷偷摸摸地把我拉到街邊木椅坐下,興奮地跟我,這事兒成了。
她朝我擠擠眉頭,我頓時明白了。老張說,不過錢老貴了,得要九萬塊一瓶,一個療程要三瓶,每瓶60粒。
我沒想到這么貴。
老張看我有點猶豫,連忙說道,三瓶可以吃一年多呢,劃算!
我思考了一會,咬咬牙跟老張說道,我要了!你幫我拿回來,我先給你錢。
老張說,不行的,要先付款。
老張給了我賬戶,我第二天就跑去銀行轉(zhuǎn)賬給對方。銀行柜臺小姐反復跟我確認,問我是不是遭遇了詐騙?有沒有陷入騙局?
我也反復跟她說道,沒這回事,謊稱我是在借錢給我家親戚裝修。她遞給我一沓紙,讓我簽字。簽完字,才幫我把錢轉(zhuǎn)過去。
錢轉(zhuǎn)完后幾天,老張給我拎回了一盒保健品。包裝十分普通,我吃了半個月,身體還是跟之前一樣,感覺不到有什么用。
這一度讓我懷疑自己真的像銀行小姐說的那樣,被人騙了。我女兒很肯定我被騙了,讓我立馬報警。
警察立了案,把保健品帶走了。做了實驗分析,發(fā)現(xiàn)這些小藥丸竟然都是用面粉做的。
老張消失了。
我又孤獨地站在舞蹈隊尾巴,別扭地跟著他們一起跳。
有時候,我在想,這30萬塊對于我這樣條件還可以的家庭來說,不算多也不算少。
如果這件事發(fā)生在普通人的家庭身上,那真的將會是一場慘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