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Tech星球  習睿

在乳山銀灘，每天一輛輛大巴載著全國各地的老年人來看房。每到周末，浩浩蕩蕩的大巴車列隊停在新樓盤售樓處，成為這座位于山東威海市小城的獨特風景線。

乳山，地處青島、威海、煙臺三市銜接的腹地，被稱為“長壽之鄉(xiāng)”。而銀灘，距離乳山市老城區(qū)13公里，作為國家級4A景區(qū)，因氣候和海岸線吸引著各地游客。在這里，不僅有陽光沙灘，也有上百個專門為老年人準備的海景房小區(qū)。

以銀灘地標，大拇指廣場為中心，銀灘有大大小小200個海景房小區(qū)。在中國其他沿海城市，很少能看到如此密集的海景房。

除了比人還多的海景房，銀灘也不缺房產(chǎn)中介。他們把賣房廣告貼在任何有人的地方。早上去趕集的人，很難不會遇上賣房中介。

但魔幻的是，除了房和中介，銀灘好像什么都缺。銀灘距離乳山老城區(qū)有十幾公里，這里沒有大型商圈，沒有三甲醫(yī)院，有的甚至沒有暖氣。

被大巴車帶來買房的老年人，有的因為氣候選擇定居，有的只會在夏季常住。而近幾年，這里卻因為低物價、人少、靠海，而吸引著越來越多到此旅居的年輕人。

那些厭倦了“北上廣”等一線城市快節(jié)奏生活的年輕人，把銀灘當做逃離世俗的“世外桃源”?？此撇槐憷纳?，在他們眼里是“回歸生活的本質”。

在這座海濱小城，有來自天南海北的人們，卻很少遇到本地人。有人把這當烏托邦，也有人把這看作是另外一個“東北鶴崗”。

就在這座為“海邊養(yǎng)老”而打造的海景房小城，快要消失在人們視野時，近期卻因為低價房而重新引發(fā)關注。

“銀灘二手房每平低至千元”的消息鋪天蓋地，這似乎也在告訴人們，這座小城運轉得似乎并不理想。銀灘的房價究竟如何？在這里生活的人們又有著怎樣的故事？

在銀灘，最不缺房子和中介

“乳山銀灘二手房均價跌破1000元”的熱搜，讓陳建輝這個本地人感到納悶。一天時間里，已經(jīng)有兩個外地朋友向他咨詢銀灘的房價。

如果不是朋友的詢問，在乳山從事租房中介的他，都不知道銀灘還有這么便宜的二手房?！澳睦镉?萬一套的房子，有多少我要多少”，陳建輝笑著反問。

中介張浩在乳山做了10年房租中介，在他的微信朋友圈里，一天發(fā)布至少10條銀灘各個小區(qū)的海景房出售信息。他告訴Tech星球，數(shù)萬元一套的二手房在銀灘的確存在，但都是樓層不好的房源?！爸挥虚w樓房，沒有電梯，地理位置不好的房子會在10萬以下。”

銀灘二手房每平米在3000-4000元左右。在銀灘挑一套70平米，靠海的精裝房大概在20萬左右。在房子比人還多的銀灘，就算價格再低，也很少有人會考慮閣樓房。

乳山本地居民都集中在老城區(qū)生活，很少有人會把剛需房選在銀灘?！叭绻镜厝耸诸^寬裕，會把銀灘海景房作為投資，但那邊沒學校，也沒有工商業(yè)，不會在那居住”，陳建輝解釋道。

在乳山銀灘，沒有工廠、寫字樓、大型商場，密密麻麻全是小區(qū)。最不缺的就是房子和房產(chǎn)中介。每到周末，就有大巴車以免費旅游的名義，帶著全國各地的老年人來銀灘看房。當?shù)厝艘呀?jīng)習以為常。

有在銀灘生活了7年的外地人表示，2006年，跟著大巴車來銀灘看房時，還沒有幾個樓盤，等到2016年來養(yǎng)老時，小區(qū)周圍已經(jīng)全是樓盤。

現(xiàn)在，在銀灘縱深3公里、綿延20多公里的海岸線上，遍布著200多個小區(qū)。以銀灘的“大拇指”地標為中心，向外輻射著碧海苑、海翔花園、海韻陽光花園等小區(qū)。小區(qū)都對外宣稱海景房，小區(qū)名字里也都帶著“?！弊?。

但十幾年時間，小區(qū)拔地而起，卻等不到來這定居的老人。

住在“大拇指”附近的清松來銀灘旅居了一年多。就算在地標附近，清松的小區(qū)入住率也只有30%左右。而據(jù)他了解，銀灘的平均入住率可能都不到30%。

清松甚至是單元樓里的唯一住戶。他告訴Tech星球，獨棟的現(xiàn)象在銀灘很常見，他身邊的朋友基本都是獨棟。

清松當初選擇來乳山旅居就是看中這里人少、清凈，氣候好。他在銀灘住了一年后才發(fā)現(xiàn)，這里并不是沒人居住，而是房子實在太多，顯得人少?！?-10月份，大拇指廣場還是露天夜市，都有很多人，還是很有煙火氣”，清松回憶道。

養(yǎng)老的老年人和旅居的年輕人

在街頭，在海邊，隨處可見散步、曬太陽的老年人。清松的小區(qū)門口總是有老人搬著凳子一塊聊天?！般y灘街上開著的都是掛著北京、天津車牌的車”，清松笑道。

來銀灘的老人分兩種，長期定居和候鳥式居住。由于銀灘沒有統(tǒng)一供暖，一到冬天，各地的老人便回老家過冬。等天氣轉暖再到銀灘來居住。進入冬天的銀灘，各個小區(qū)深夜漆黑一片，幾乎看不到亮著燈的房間。

對于拿著退休金的老人來說，買一套20至40萬元的房子不是難事。而靠海、房價低、清凈，這些都吸引的不只是退休的老年人，還有想要“躺平”的年輕人。

在銀灘，租一套40-50平的兩居室，一年只需要4000-5000元。這相當于在“北上廣”一個月的房租。清松租了套80平的房，一年的租金只要5000元。

85后的清松，畢業(yè)后一直在北京從事互聯(lián)網(wǎng)運營的工作。在北京，清松和每個互聯(lián)網(wǎng)人一樣，過著996的生活，工作占據(jù)著絕大多數(shù)時間，每天行色匆匆，“兩點一線”。

30歲那年，清松決定裸辭，開始在家躺平。前幾年，清松陪著家里老人考察了多個養(yǎng)老地，沒想到自己卻看上了乳山。

去年年中，清松開始在銀灘開啟了自己的旅居生活。一年多時間，清松沒有后悔這個決定?！斑@里的氣候比北京好太多了，人很舒服”，清松告訴Tech星球。

因為之前的人脈積累，清松每個月都能接私活，每個月的工作時間也不超過20個小時，每天有著大量時間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剛來銀灘時，身邊沒有什么年輕人，清松便將銀灘的生活分享在B站、抖音等平臺上，想吸引年輕人也來這旅居。

一年時間，已經(jīng)有數(shù)百人因為清松的視頻來到銀灘旅居。他們都和清松一樣，想過上無憂無慮的海邊生活。

清松算了算，一年時間，他跟超200位網(wǎng)友在銀灘見面，并且經(jīng)常聚會。這些網(wǎng)友因為清松也在銀灘變成了朋友。

“他們大多是20-26歲的年輕人”，清松告訴Tech星球。

這些年輕人，有的之前都在“北上廣”過著壓力極大的生活，希望在銀灘暫時逃離。他們也和清松一樣，可以在線辦公，成為“數(shù)字游民”。

而也有很多年輕人因為經(jīng)濟拮據(jù)，所以想來到房價低的銀灘躺平?！坝械哪贻p人是因為手頭不寬裕來這租房住，這里生活成本也不高，很多人還托我介紹當?shù)氐娜战Y工作”，清松告訴Tech星球。

陳建輝也在這兩年遇到越來越多的年輕租客。他們多半在銀灘常住，每天過著極簡的生活。

“去年有個租客，身上就4000塊錢，房租還有八九個月，我都擔心他無法生活”，陳建輝告訴Tech星球，“他本人絲毫不擔心，沒錢就退房，上班攢夠錢了再找個地方租。”

愜意的生活也難留住人？

海邊燒烤、趕集、和朋友聚會，清松每天過著漫無目的、沒有計劃表的生活。“每天醒來之后，翻翻手機，有朋友互相喊著出去吃飯、看電影或者去海邊燒烤就去”，清松告訴Tech星球。

盡管不像“北上廣”有著豐富的娛樂生活，但這樣慢節(jié)奏的生活狀態(tài)已經(jīng)讓清松覺得很愜意。更為重要的，清松在銀灘感受到自己一直懷念的“人情味”?！拔沂莻€北京的胡同串子，以前住平房，我更追求人情味和鄰里的互相幫助，而不是住一起，合并同類項?！?/p>

在小區(qū)里，清松每次遇到遛狗的鄰居可以聊上半個小時。走在馬路上，看到拿著馬扎的老太太們，清松會隨時上前加入，一塊聊天。而這些絕不會在大城市生活時發(fā)生。

“在北京，你絕對不會站在街頭和趕路的人閑聊”，清松笑道，“在這里，我經(jīng)常拿著小桌子就去海邊烤肉，很難形容，但在這生活感覺就是不一樣。”

作為縣級市，乳山的生活成本并不高。清松算了算，每個月1500-2000元就能覆蓋最基礎的生活成本。

外賣、社區(qū)買菜等互聯(lián)網(wǎng)生活方式也一樣在銀灘普及。但相比“北上廣”，銀灘周邊商戶比較單一。清松已經(jīng)把大拇指附近的飯館都嘗試了一遍，品種不多，味道一般。他更愿意自己下廚。

乳山靠海，海鮮尤其便宜。在集市上，生蠔10元3斤，皮皮蝦25元1斤，螃蟹20元一斤。清松很享受靠海帶來的便利，“海鮮很多，自己蒸一蒸就完事，很方便又便宜?！?/p>

如果沒有趕上集市，還可以到距離較遠的碼頭買更便宜的海鮮。清松經(jīng)常按箱采購，“碼頭的螃蟹5塊錢一斤，皮皮蝦只要4塊錢一斤。”

而對于老年人而言，相比起生活成本，他們更在意看中銀灘的氣候。

夏天，乳山的溫度基本維持在20度左右。在最炎熱的七八月份，晚上睡覺也不需要開空調?！昂芏嘤邢睦先思襾砣樯街蠖疾粫俜浮?，陳建輝表示。

但作為北方城鎮(zhèn)，由于沒有集中供暖這一點，還是讓很多老年人沒有將乳山作為養(yǎng)老首選。陳浩告訴Tech星球，在銀灘有集中供暖的小區(qū)只有山水人家、維利亞、山海明圣、頤和花園等幾個。絕大多數(shù)小區(qū)主要靠燃氣壁掛爐、空調、電熱毯取暖。

為了保護當?shù)丨h(huán)境，銀灘附近沒有任何工廠。而這也無法給年輕人提供穩(wěn)定的工作機會，年輕人會在這旅居但幾乎不會定居。

在社交平臺上，銀灘也吸引不少人前來“探險”。年輕人不會定居，老年人選擇性居住。常駐人口不多，當?shù)匾矡o法發(fā)展工廠企業(yè)。這些都環(huán)環(huán)相扣，銀灘的商業(yè)氣氛比較淡。

清松樓下原本有一對老年夫妻，到10月份，清松就再也沒見到他們的身影，“不知道是搬走了還是回老家過冬?！?/p>

清松也沒有計劃要在銀灘待多久。雖然房子租到明年，但他也在考慮，哪里有更適合旅居的地方，“銀灘的冬天確實有點冷，要真有四季如春的地方，我會立馬跑。”

（備注：文中陳建輝、張浩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