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新立場
微信輸入法好用嗎？
9月，騰訊低調推出了微信鍵盤（微信輸入法）獨立APP并啟動測試，打破了外界對其“微信插件”定位的預期。但事實證明，輸入法早已不是時代弄潮兒，下載獨立輸入法APP更是“過去式”了，除了幾篇測評稿和推廣貼外，這一動作鮮有人提及。
甚至，整個輸入法行業(yè)的格局，已經在人們不知不覺間發(fā)生了翻轉性的改變，但這一切似乎也并沒能引起多少關注和討論。
相比之下，人們更愿意關注直播電商和羅永浩們，討論社區(qū)團購和即時零售能不能改變我們的生活方式。但新事物們不是無源之水，輸入法作為曾經互聯(lián)網(wǎng)中最重要的應用之一，更是曾幫助計算機在中國擴大普及的工具，其存在對中文互聯(lián)網(wǎng)始終具有重要意義。
本文，《新立場》將對輸入法行業(yè)發(fā)展的幾個階段做簡單復盤，對其被操作系統(tǒng)“集成”的原因和現(xiàn)狀進行分析，并藉此得出些規(guī)律性的結論和啟示，比如下一個可能隱沒的行業(yè)會是誰？
01 中文互聯(lián)網(wǎng)的鑰匙
如果不是五筆輸入法的問世，后來中文互聯(lián)網(wǎng)的發(fā)展可能還要滯后許多年，畢竟沒有用戶哪有“互聯(lián)”網(wǎng)。
1984年，奧運會在美國洛杉磯舉辦。法新社的相關報道中有這樣一段文字，“在全世界報道奧運會的7000名記者中，只有中國人用手寫他們的報道”。
八十年代，計算機在中國很難推廣，因為沒有合適的輸入法，多數(shù)中國人很難完成人與計算機之間最基本的交互。甚至1992年李彥宏前往美國求學面試，教授還問他“你們中國有計算機嗎”？
當時雖然已經有了拼音輸入法，但拼音發(fā)明推廣時間尚短，有條件和需求使用計算機的人大多沒接受過拼音教育，更重要的是，受限于時代，當時拼音輸入法的狀況是：單字輸入、大量同音字、沒有智能聯(lián)想，其輸入效率可想而知。
在這種條件下，計算機字母和方塊字很難共存，一種論調大行其道：廢除方塊字，全面改用拼音。甚至，有報社已經出版了只有拼音的報紙。一種過渡性產品，能夠將26間字母鍵盤和方塊字直接關聯(lián)的工具，是那個時代的剛需。
也因此，《新立場》更傾向于遵循PC端-移動端的順序，將中文輸入法的發(fā)展階段展開如下：五筆-拼音-手寫-語音。其中，從五筆到手寫是形碼路線輸入法的進步，從拼音到語音是音碼路線輸入法的進步，它們都對中文互聯(lián)網(wǎng)的普及和盛行，起到了巨大的幫助。
仍然是1984年，在洛杉磯奧運會舉辦的一個月后，王永民來到聯(lián)合國展示“五筆輸入法”，打字速度達到了每分鐘一百多。以中關村為起點，在嚴援朝的幫助下，五筆輸入法走向全國。同一時期，哈工大成立課題組，試圖走“手寫”的路線將漢字與計算機聯(lián)系起來，可惜手寫輸入法的廣泛應用已經是移動時代了。
九十年代，中國與世界“聯(lián)網(wǎng)”，互聯(lián)網(wǎng)用戶開始爆發(fā)增長，這同時也是受過拼音教育的一代人。拼音輸入法上手門檻遠遠低于復雜的五筆輸入法，開始成為主流，技術上也從單字到短語、到整句，最后走向智能，智能ABC、智能狂拼等產品層出不窮。
搜狗做輸入法時已經2006年了，也是走拼音路線，而后2008年才補上了搜狗五筆輸入法。搜索引擎從一開始（除了第一代雅虎的目錄式搜索引擎），就在算法層上對于模糊音處理、下拉關鍵詞等技術上有著應用需求和技術積累，這很接近智能輸入法。
搜狗輸入法之父馬占凱，就經常在搜索引擎中輸入關鍵詞，再復制系統(tǒng)推薦的下拉關鍵詞，這樣來查閱資料，后來他向百度推薦利用搜索引擎做輸入法，沒有被理睬，反倒是搜狐王小川給了他機會。
搜狗輸入法一經推出就霸占了市場，騰訊和百度迅速跟進，后來騰訊的QQ輸入法做到了第二，百度輸入法位列第三；再后來騰訊戰(zhàn)略投資把QQ輸入法打包塞進搜狗，此后很長時間在PC輸入法市場都無人能挑戰(zhàn)搜狗的地位。
在PC時代，輸入法是電腦終端上最普及、也是調用頻次最高的產品之一，按照美團王興的高頻打低頻邏輯，誰掌握了輸入法誰就掌握了中文互聯(lián)網(wǎng)的一部分話語權。也正是基于此，搜狗甚至繞有余力的搞起了“輸入法-瀏覽器-搜索引擎”三級火箭，反攻百度。
02 被顛覆的顛覆者
搜狗的市場優(yōu)勢，一直延續(xù)到移動時代，智能手機初期。最鼎盛時，搜狗輸入法市場份額超過70%，百度輸入法市場份額行業(yè)第二，但只有10%左右，被無情碾壓。
但商業(yè)的魅力在于永遠沒有終局，因為技術始終在進步。在技術碾壓的優(yōu)勢下，任何市場都是藍海市場，當初靠著新思路新技術成為黑馬的搜狗，最終又被新思路新技術打敗了。
手寫輸入法只是一個過渡性產品，但它的存在邏輯確能讓我們重溫一個重要原則：更低的使用門檻，更直接的交互方式，是一切產品發(fā)展的方向。鍵盤輸入，無論是簡化版的九宮格，還是后來回歸本質的26鍵，都比不上手寫門檻更低、交互更直接。
與五筆同期出現(xiàn)的手寫輸入，沒有在PC端大放異彩，反而在許多年后的移動端才迎來春天。但移動設備迭代速度之快，AI算法進步速度之快，都讓這條路線很快就變成了“歧途”，這也與手寫的速度限制有關。后來，百度輸入法推出了“凌空手寫”功能，顯然就是鉆了牛角尖。
語音輸入，才是真正改變輸入法的新思路。2010年前后，訊飛工程師們的“語音轉文字”以顛覆性的體驗進入市場，這一次搜狗反倒成為了跟隨者、模仿者。
《艾媒咨詢》報告顯示，2021年度中國手機輸入法行業(yè)市場占有率前三分別是百度、搜狗、訊飛，且第一二名間的份額差距較2020年仍在繼續(xù)增加。搜狗落敗的并不冤枉，因為它既沒有在思路上領先，也沒有任何技術上的優(yōu)勢，畢竟訊飛在上個世紀就開始做中文語音，百度則號稱“AI投入過千億”。
目前市面上沒有針對語音輸入法的專業(yè)測評報告，但一個直觀感受是：前段時間，筆者在與朋友聊天時突然被問道，“你換輸入法了嗎”？檢查手機設置，才發(fā)現(xiàn)換新手機后，默認采用了“搜狗輸入法xx版”，切換后再用“語音轉文字”才恢復了之前的準確率。
非專業(yè)測評，僅供參考，但手機輸入法語音能力的優(yōu)劣，我們也能從一些數(shù)據(jù)中窺見端倪：
如語音輸入功能在20歲以下用戶中使用比例高達86%，隨著年齡增長這一比例會逐漸下降，在40歲以上用戶中使用比例低至52%；而在百度輸入法中，20歲以下及40歲以上用戶占比分別為39%和11%，搜狗輸入法對應的這兩項數(shù)據(jù)則為37和15%。
顯然，喜歡語音輸入法的年輕人們有所偏好，輸入法行業(yè)中有一些有趣的變化正在發(fā)生。但遺憾的是，輸入法市場已經整體“衰落”，準確的說，雖然用戶仍離不開它，但其存在感已低到極點，甚至市場格局的天翻地覆都無法引起討論了。
在這種背景下，騰訊2021年初在“微信公開課”上放出要做輸入法的風聲，后來又將“寄養(yǎng)在外”的QQ/搜狗輸入法召回，今年還推出了微信輸入法的獨立APP，意義是什么呢？答案很簡單，輸入法的隱沒是因為被手機操作系統(tǒng)集成了，而微信做輸入法也是因為它已經越來越像一個操作系統(tǒng)了。
03 被集成的宿命
在移動端，單純做一款輸入法APP如今已經不再是香餑餑了，反而有時還得兼職“背鍋俠”。
許多人都有過的一個經歷，在微信上跟朋友提起某件商品，很快就在電商/短視頻平臺被推薦了，是誰在“泄露隱私”呢？張小龍已經在《微信公開課》做出了否認，甚至將這種用戶困擾，視為微信做輸入法的“初心故事”。
那么是輸入法在作惡嗎？畢竟有時跟朋友線下閑聊提到的物品，也會被精準推薦，微信確實與此無關，匪夷所思的精準推薦用大數(shù)據(jù)分析來解釋也確實有些牽強，幕后黑手大概率存在，會是輸入法嗎？
事實上，這種懷疑有失偏頗，因為在手機的錄音、剪切板、運動傳感器等功能中都可以得到以上信息，而擁有這些權限的APP數(shù)不勝數(shù)。歸咎于輸入法并不科學，輸入法在復雜環(huán)境下的語音識別遠沒有這么先進，手機本身也不支持它時刻調用揚聲器和芯片的性能來監(jiān)視用戶。
更何況，騰訊和百度兩家企業(yè)目前在手機輸入法市場的占有率高達90%，以他們的盈利能力還不需要踏過紅線去賺一點微薄的“銷售線索”費用。當然，也確實存在大廠們將云端用戶詞庫數(shù)據(jù)“開放給戰(zhàn)略伙伴”的可能性，這也是大廠的一貫作風。
從盈利能力上看，輸入法確實已經掉入了深淵。比如在被騰訊收購前，搜狗的最后一份獨立財報顯示，在其營收結構中搜索引擎相關的廣告占營收比例超九成，而搜狗輸入法、瀏覽器、人工智能等業(yè)務2021年Q2的合并營收僅有千萬美元左右。
輸入法是典型的工具類應用，商業(yè)化路徑只有付費軟件和廣告兩條，而前者由曾經盛極一時的“智能狂拼”驗證了失敗。過去在PC端，被高頻調用的輸入法倒還不缺廣告位，但到了移動端，囿于手機屏幕尺寸，廣告的路似乎也行不通了。
那么手機輸入法的價值到底在哪里呢？2011年3月，搜狗輸入法之父馬占凱就在知乎給出了他的答案，“渠道價值”。雖然馬占凱并沒有詳細闡述這四個字的含義，但結合搜狗后來的打法，這個渠道價值顯然是指移動端已經失效的“三級火箭”策略了。
信息孤島的割裂下，試問當下的移動互聯(lián)網(wǎng)用戶，會為了使用xx輸入法而放棄抖音沖進快手嗎？三級火箭早就已經解體了，這個意義上的“渠道價值”顯然也不成立。
沒有變現(xiàn)能力、失去渠道價值，手機輸入法們一步步走向了“學成文武藝，賣與操作系統(tǒng)”。如今，在手機上下載獨立輸入法APP的用戶越來越少，以安卓陣營而言，更多用戶會直接選用“xx輸入法華為版”或“xx輸入法小米版”。
被手機操作系統(tǒng)集成后，輸入法們收獲的是裝機費用和用戶及用戶數(shù)據(jù)，但它們丟掉的是想象力、甚至話語權，如搜狗輸入法都沒有被納入華為手機自帶的可選輸入法名單里，又有多少華為用戶購買手機后專門下載搜狗輸入法APP呢。（再次驗證了搜狗的語音識別能力）
04 規(guī)律與啟示
除了輸入法，還有越來越多的工具類產品也由于上述兩種價值的缺失，只能被操作系統(tǒng)集成或取代，而后被統(tǒng)一榨取剩余價值。
這些被取代的工具，除了商業(yè)價值的缺失外，往往也是那些優(yōu)先級不高、用戶最不需要切換門檻、手機廠商最不需要經營成本的，比如天氣軟件、殺毒軟件、應用商店等，反例如社交、地圖等。
如墨跡天氣，曾經上線兩年用戶過億的產品，2011年iPhone版本上線后兩個月就斬獲400萬用戶，如今也被手機操作系統(tǒng)們集成在功能頁，成為了一個固定”廣告位”；又如應用寶、豌豆莢們也在手機自帶應用商店面前也節(jié)節(jié)敗退。
反例如社交，微信被譽為“沉默的大象”，地位無可撼動；地圖，是移動互聯(lián)網(wǎng)時代基于LBS提供服務的基礎環(huán)節(jié)，也沒有手機廠商敢貿然染指。這些工具的優(yōu)先級、切換門檻、經營成本，就決定了他們的獨立性暫時不會受到挑戰(zhàn)。
按照這個邏輯，下一個可能會隱沒、被操作系統(tǒng)集成或取代的工具會是什么呢？《新立場》認為可能是瀏覽器：在數(shù)十個用戶過億獨立APP的移動生態(tài)背景下，其優(yōu)先級并不高；在移動端瀏覽器上收藏夾、cookie里的數(shù)據(jù)也談不上太多，除了情懷沒有什么遷移門檻；經營成本也不高。
同樣按照這個邏輯，輸入法的前景可能也并不如想象中糟糕。畢竟，騰訊收購搜狗時，雖然挽尊式的說到“輸入法和AI都很重要”，且輸入法占營收比尚不足一成，但納入騰訊體系后，被核心保留的也就是輸入法了。
輸入法仍然具備一定想象力，其人機交互渠道的地位太基礎、也太重要。重構硬件、重構交互方式，一直是人們對未來想象中的核心一環(huán)，而除了腦電波外，沒有什么比語言更有效率的交互方式了。
互聯(lián)網(wǎng)的本質是連接，計算機的本質就是效率。
直接呈現(xiàn)結果，永遠比提供工具要更有效率。正如張一鳴總結今日頭條的崛起，“有內容直接推到用戶面前時，門戶就被顛覆了”；能語音輸入甚至語音交互，何必還要打字呢？
五筆、手寫、拼音，甚至分的再細一些，九宮格、26鍵，都代表了不同代際用戶群體的成長環(huán)境和交互習慣，而智能化的大背景下，語音輸入法的潛力還將被進一步兌現(xiàn)。未來，提筆忘字的年輕人也只會更多。
甚至外界早有一種觀點：輸入法自身就有機會成為未來的操作系統(tǒng)。
05 寫在最后
下一代操作系統(tǒng)不會憑空出現(xiàn)，微信的野心“路人皆知”，輸入法會是一個重要構件嗎？畢竟在微信輸入法中，馬占凱曾經提到的“渠道價值”，似乎得到了另一種意義的展開。
在該APP的官方介紹中，“智能推薦”甚至還排在“語音轉文字”之前。開啟這項功能后，輸入法將根據(jù)用戶輸入內容，來推薦微信生態(tài)內的內容或鏈接?；蛟S未來，微信會捆綁這套輸入法，開放鏈接到小程序服務、開放范圍至整個騰訊系，到時誰又能說它不是一個操作系統(tǒng)呢？
但這種模式，是否就等同于將竊取隱私的精準推薦換了馬甲，并公開亮相呢？用戶是否會買單？騰訊系外的企業(yè)怎么辦？還有下一家360敢于反抗，挑起“3Q大戰(zhàn)”嗎？
或許騰訊并不會這樣做。
也或許，在時間充分的前提下，騰訊可以先集成后替換，逐漸締造生態(tài)，試圖悄無聲息的過渡并掌握這種權威。但事實上，微信也確實與操作系統(tǒng)也越來越像了，比如小程序+九宮格，是不是很像應用商店呢？
當然，這條路上天敵顯然并不少，試圖通過音箱/電視、通過VR/AR、通過造車等方式來實現(xiàn)顛覆操作系統(tǒng)的玩家比比皆是；更何況，即便是在移動互聯(lián)網(wǎng)生態(tài)中，也有一股力量已經逼到騰訊的大本營了。
在未來到來前，任何人都無法確定，誰會是語音交互時代里的下一個“輸入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