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顯微故事 郭子睿
編輯 | 卓然
一場山洪，讓大眾忽然意識到“網紅打卡地”背后隱藏的危險。
8月13日，彭州下轄龍漕溝發(fā)生山洪，洪水夾雜著泥沙、石子順著6公里的河溝傾瀉而下，最終奪走了7條鮮活的生命。
龍漕溝是一處未開發(fā)的景區(qū)，多發(fā)洪水。在當?shù)亟拥綇娊涤晖ㄖ螅彐?zhèn)干部、巡邏隊員及志愿者立即對游客進行勸離，但依然有人選擇留下，最終導致了7人遇難的悲劇。
一個未開發(fā)的景區(qū)為何還能吸引如此多外地游客。
答案隱藏在小紅書等社交媒體里。搜索龍漕溝，你會發(fā)現(xiàn)這里早已成為了“網紅打卡地”。
除了龍漕溝外，還有不少“未開發(fā)景區(qū)”、“野生景點推薦”等內容推薦，這些地點此前已被提示相關風險或事故發(fā)生地，但依然有一批網紅趨之若鶩。
本期顯微故事講述了一群熱衷于去網紅景區(qū)打卡的博主，他們之中：
有的人專門挑選危險、未開發(fā)的景區(qū)打卡，只因這樣的地方往往風景更美、更具有話題性，也能帶來更好的流量；
有的人被網紅打卡點欺騙，在當?shù)刭I了一套住宅，沒想到隨著風口期過去，該處也逐漸變成爛尾樓，為了賣房，業(yè)主只能化身為“網紅”，接力宣傳該地的旅游景區(qū)；
還有的人本職工作是導游，疫情后轉型成了旅游主播，他發(fā)現(xiàn)那些已被開發(fā)的景區(qū)往往無法讓主播賺到利潤，只有這些危險、未開發(fā)的景區(qū)才有希望從中分到杯羹。
從他們口中，我們不難發(fā)現(xiàn)，龍漕溝的悲劇幾乎是注定的。更可怕的是，在這些網紅的帶動下，還有無數(shù)下一個龍漕溝，等待著危機的發(fā)生……
以下是關于他們的真實故事：
“只要有流量，沒人打卡時考慮景區(qū)是否安全”
嘯雨 32歲 湖北 攝影師
早在2012年，我就做旅行博主了。
當時旅游業(yè)旺盛，很好接廣告。只要你出去玩一趟，至少能從吃、住、行、景色等方面各出一篇記錄，稍稍有點文采，就很容易接廣告。
但疫情爆發(fā)后，旅游業(yè)遭受了致命打擊。尤其是長途旅行，對于大部分人來說不僅困難重重，還隨時有可能被意外暴露在病毒下，隨時有被隔離的風險。
沒了穩(wěn)定收入，我和大部分旅行博主一樣，只能到自己老家附近的景點拍拍照片，打打卡。
但此時，大部分市區(qū)景點、餐飲市場已被時尚博主、探店博主挖掘得差不多了，我們只能另辟蹊徑，找一些冷門、新奇的郊區(qū)小景點。
我們行業(yè)里面，有個不成文的規(guī)矩：越是驚艷、保留原始風味的照片，越容易吸引大眾。
所以。不少未被開發(fā)、又很容易出照片的景點成為了不少博主去拍照的首選，憑借著超高的攝影技術和后期，不少打卡地引爆了網絡。
一時間，什么肉聯(lián)廠、廢棄樓都成了拍照寵兒，尋找“機位”成了大家心照不宣的秘密。
可以說，類似于龍漕溝的景區(qū)，就是我們這批博主一傳十、十傳百地打卡，才逐步引發(fā)大家的關注，進而病毒似地吸引更多人前去打卡。
至于安全問題，其實很少有博主去思考，只要不太過難看，大家都會忍一忍，畢竟大家都是為了賺一波熱度，沒人愿意去說壞話。
“網紅打卡地，是網紅和地產商間的‘陰謀’”
susu 29歲 重慶 廣告策劃
你知道嗎，今年有30萬人游客跑到湖北恩施州蘇馬蕩的景區(qū)避暑——這也是我見過的，最努力地把自己包裝成“網紅打卡地”的地方了。
蘇馬蕩海拔1500余米，與重慶市接壤。在2008年以前，這里是一個公路都沒通的小鎮(zhèn)。
2011年，蘇馬蕩在重慶做旅游宣傳，重慶公交車上關于該地的介紹中，有一句“我靠重慶”。
這句話本想說明重慶和蘇馬蕩距離很近，但被網友惡意斷句為“我靠！重慶”，一時間引來不少爭議，但也吸引了很多人對蘇馬蕩的好奇，反而引起了一波旅游潮。
那時候社交媒體剛興起，蘇馬蕩順勢聯(lián)合一波網紅，標榜自己是“網紅打卡地”推廣，“騙”來不少游客。
但實際上，當時蘇馬蕩的旅游開發(fā)還處于初步階段，大部分區(qū)域都是農村、耕地。以至于，當村民看到游客接二連三地來這里拍照，都很疑惑。
網紅們拍完照片，就跟著宣傳蘇馬蕩“夏季18℃避暑”、“懸崖之上城市”、“杜鵑長廊”、“四季物候”。
當?shù)卮迕褚查_始意識到，搞農家樂、民宿可比種田賺錢多了，于是紛紛轉行。
接著旅游浪潮，蘇馬蕩還吸引了地產商的關注，最鼎盛時候100個樓盤在動工。
我家也在這里花20萬買了一套避暑房子。
但沒過幾年，全國遍地旅游旅游小鎮(zhèn)停工，大量小鎮(zhèn)因為配套不完善成為了鬼城，蘇馬蕩也出現(xiàn)了爛尾樓，樓盤停工，周圍一公里內只有20戶居民。
大家這才深刻意識到，想成為旅游小鎮(zhèn)、促進房地產經濟，就要保證它在網絡上的熱度。從那以后，不僅網紅，還有很多業(yè)主也開始自發(fā)宣傳蘇馬蕩，就為了能做民宿緩解現(xiàn)金流，或是找到人接盤自己的房子。
如今蘇馬蕩的房價早已從十年前的1200元突破了萬元大關，接近當?shù)厥兄行钠骄績r兩倍。
今年夏天大巴車更是一車接著一車拉著養(yǎng)老避暑團來打卡度假，小小的村莊涌入了30萬人，比市區(qū)總人口還多。
“做‘黑導游’后發(fā)現(xiàn)，不危險的地方不賺錢”
林阿綿 24歲 湖北 導游&旅行主播
疫情爆發(fā)后，我從導游轉行做了旅游主播。
我原本計劃靠導游證免費進入景區(qū)旅游，再通過景區(qū)內直播吸引線上粉絲，再把他們吸引到景區(qū)，由我?guī)ギ數(shù)孛袼蓿嵢〕槌伞?/p>
然而，干了兩個月，我不僅沒賺錢，還貼了不少錢——現(xiàn)在旅游網紅實在是太多了。他們之中還有不少人原本就是有資源的旅行社，用“價格戰(zhàn)”就能把小主播的生存空間擠壓干凈。
往年去云南旅游玩6天，花費一般不少于3000元。但旅行社把價格壓低到2000元，還包動車、門票、酒店……
作為小主播，我自然沒有辦法旅行社主播做對抗，只能另辟蹊徑，做他們沒辦法切入的生意。比如，挖掘一些小眾網紅打卡地，吸引當?shù)厝酥苣┞糜巍?/p>
其中，那些沒深度開發(fā)、比較險峻的旅游地反響最好，吸引了不少有消費能力的戶外旅游愛好者。
我還經常在網上發(fā)布那些小眾景區(qū)的風景圖，有很多人會感興趣，并沒想到，這背后也存在一個不為人所致的“灰色產業(yè)”。
都說“窮山惡水出刁民”，那些小眾旅游景點開發(fā)程度不夠，沒有正規(guī)的酒店、餐館等基礎設施，許多當?shù)卮迕窬蜁浴岸械拇迕瘛鄙矸?，每?0-200元不等的價格帶領游客進入所謂的“沒開發(fā)的絕密景區(qū)”。
這些地方往往也更危險。沒被人過度挖掘的景區(qū)，自然風景宜人，那些游客如安全返回，自然會將攻略、照片發(fā)到網，二次吸引另一波游客來探險。
危險的網紅打卡地，就此形成。
“只有網紅打卡地，才能讓我更好地帶貨”
菲尼 28歲 廣州 旅行博主
在歐洲讀書時，我兼職做了巴黎導游、旅游博主。我一邊將自己旅行寫成游記、一邊介紹當?shù)靥厣a品并幫忙代購，很快就有一些想進入中國的小眾美妝產品找到我，問我是否能推廣。
從那時候起，我就知道，流量背后就是真金白銀。
后來，每次出門旅游我都會直接空出旅行后面2天，專門去各個美妝店里直播幫人帶貨，我也因此積攢了一波粉絲，有了自己的直播團隊。
疫情后，美妝生意不如之前好做了。畢竟，出門都要帶口罩的生活下，沒人會關注自己的口紅色號和衣服是不是搭配，也不如以往熱愛化妝了。
思來想去后，我趁著露營熱轉型做旅行生活博主，既和我愛旅行的人設契合，也依然能服務我的大部分粉絲。
旅行生活博主要做的內容也不難，只要你能保證自己定期在不同的城市出現(xiàn)，擺好看的造型，拍一些照片營造愜意的生活狀態(tài)，就能有很多人關注點贊。
在眾多景點里，我最喜歡選擇那些網紅打卡地。
原因在于，大部分網紅打卡地都自帶流量，不僅出片效果好，且詞條本身的被搜索頻率高，更容易幫我吸引粉絲。
之前，在廣州有個網紅打卡地忽然爆紅，一下就有很多網紅跟風來拍照。后來，附近的保潔阿姨都和這些網紅混熟了，甚至可以指揮新來的網紅如何擺拍、取景。
當然，我也有曾被同行的照片騙過。之前，廣州郊區(qū)有片草地被網紅們宣傳是“普羅旺斯草原”，結果我到現(xiàn)場一看，這地方啥也沒有，一無是處，最后還是靠濾鏡拯救。
不過，P過的照片也依然被我發(fā)到網上，同樣批注上了回家“廣州拍照最出片"的地方——畢竟，來都來了，能用的內容還是別浪費。
“越危險的地方，往往越能吸引粉絲”
老王 26歲 廣東 戶外博主
我是廢墟探秘旅行博主，專門探訪各個城市的“失落之境”。
我去過廢棄多年的醫(yī)院、寺廟、劇院、幼兒園、游樂場、廣東第一無人村鄧邊村，然后把自己的經歷做成沉浸式視頻發(fā)布在網上。
和那些歲月靜好的旅行博主不一樣，我們這類探險博主很少能接到廣告，收入來源主要是探險領隊、推銷裝備和流量補貼。
我很多同行會兼職做探險領隊，尋找城市里比較有意思廢墟做探險——這些地方往往需要帶有很多恐怖元素，但不能太危險，像廢棄醫(yī)院、幼兒園、游樂園就是很好的選擇。
踩點完畢后，我們就會拍一些視頻發(fā)到戶外群里招募驢友一起探索，帶領探索是收費的，每次在幾十元到數(shù)百元不等。
都市人生活忙碌，城市探險視頻滿足了他們的期待，時常會有一批忠實粉絲守在屏幕前等我更新。
除了探險時候的直播，我還會在不同的視頻平臺上分發(fā)賺取一些流量推廣獎勵。
總得來說，越小眾、越驚悚的地方，看的人越多，收益也越高。
靠著不少探險視頻，還帶紅了一批打卡地,比如廣州黃浦區(qū)黃埔軍校廢棄飛機,，如今在小紅書上已是有名的網紅地區(qū).
現(xiàn)在我們圈子也越來越內卷，大家為了爭奪眼球、賺取流量，會爭相去一些網紅地標打卡獲得關注，另一波則力求創(chuàng)新開始往靈異方向靠攏了。
說到底，流量才是這個行業(yè)的根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