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AgeClub 郭夢君
前言
中國老齡協會發(fā)布的《認知癥老年人照護服務現狀與發(fā)展報告》數據顯示，我國60歲及以上老年人中，認知癥患者約有1507萬，到2030年，認知癥人數或將達到2220萬。
照護患有認知癥老人群體已經成為巨大的難題，除了培養(yǎng)專業(yè)護理人員、增設護理機構和提升護理服務質量之外，還應該加強認知癥的預防。
大量的研究與臨床經驗已經證明，音樂在治療早期阿爾茨海默病上有積極的影響。
近日，四川省醫(yī)療保障局發(fā)布了《關于正式公布144項新增和修訂醫(yī)療服務價格項目及價格的通知》，其中音樂治療被納入了醫(yī)保系統，這意味著音樂治療的有效性得到了進一步的認可。
隨著時代的發(fā)展，認知癥治療和音樂治療都迎來了數字化發(fā)展，例如認知功能評估系統、訓練軟件、相關小游戲等相繼問世，起到了認知癥的檢測與預防作用。同時，國內外多家企業(yè)也在探索音樂治療與阿爾茨海默病數字治療的融合，以滿足認知癥人群療愈需求，彌補專業(yè)從業(yè)人員的缺口。
AgeClub注意到，日本的音樂治療在認知癥干預方面廣泛應用。其中，日本京都的一家醫(yī)療中心神經內科與日本運營知識、音樂產業(yè)的FAITH集團合作，探索音樂治療app“音樂回想法”。這款產品應用了經歷十年打磨的音樂回想療法，將線下經驗復刻到線上服務中。但遺憾的是，該產品僅出世三年后就關閉了線上業(yè)務。
本文是“日本老年經驗”專欄的第9篇文章，將深度解析“音樂回想法”的核心原理和線上app功能，討論了“音樂回想法”關閉業(yè)務的原因。希望能夠為中國的音樂治療市場帶來一些經驗，讓大家少走一些彎路。
Part 01“音樂回想法”核心原理
音樂治療的歷史悠久，在西方可追溯到古埃及時代，在我國的歷史長河中，《黃帝內經》中就記載過音樂療法。
在當下的中國老年市場，與音樂結合的老年大學課程、廣場舞、新形態(tài)樂器都頗受歡迎。音樂，已經成為中國老年人表達自我、享受生活、促進社交的重要介質。因此，如果能夠從音樂入手，進行阿爾茨海默癥的預防與干預，更容易被老年人接受。
騰訊研究院高級研究員陸詩雨在《探討認知癥康復訓練中科技的作用和潛力》一文中表示，雖然老人的語言功能會隨認知癥的進展慢慢喪失，但是大部分認知癥老人仍然能夠演唱或者哼唱喜愛的歌曲。在線聯唱、合奏可以調動社交、情感、認知和身體功能的參與，從而幫助認知癥老人打破社交孤立，滿足其心理社會需求。
下面，我們將詳細拆解“音樂回想法”的核心原理：
(1)回憶療法——Reminiscences Therapy
音樂回想法的基本原理是基于回憶療法的。
回憶療法最初是由美國人羅伯特·巴特勒在 1963 年倡導的心理療法，該療法通常用于老年早期阿爾茨海默病，也是音樂治療中常用的一種方法，主要目標是建立認知記憶成分。
阿爾茨海默病是一種以影響行為、進行日?；顒幽芰Φ乃季S和記憶力下降為特征的疾病，大多數情況下很難確認患者的認知癥類型，回憶療法運用于廣譜阿爾茨海默病的治療。
回憶療法的實施方式多種多樣，回憶療法將患者的個人生活經歷作為主題，展示個人難忘的照片、視頻和音樂，回憶療法也可設計為數字回憶錄、移動應用程序和計算機輔助程序?？傊?，回憶療法不可或缺的方面是患者自己的生活故事和記憶。因此，回憶療法及方案需要為阿爾茨海默病患者量身打造。
(2)快速唱歌療法——Flash Song Therapy
在回憶療法的理論基礎上，音樂回想法研發(fā)者——飯冢三枝子，首創(chuàng)快速唱歌療法，并在京都醫(yī)療中心神經內科長期進行臨床實驗與治療。
快速歌曲療法是一種混合式的歌唱課程，患者在沒有事先告知歌曲名稱的情況下，一首接一首地唱歌，這些歌曲為患者記憶中的懷舊歌曲，音樂風格不限，治療周期長達四個月。
切換歌曲時，歌名不會直接告知患者，而是盡可能以開頭的前奏曲或旋律作為引導，唱歌過程中不要求歌詞的準確性，通常不使用歌詞卡。如果因為歌詞而不能唱歌，只需要跟著曲調唱或向前看醫(yī)療人員的提示。
當一首歌曲播放到一半，在老年人的注意力被打斷之前，系統會轉移到下一首帶有前奏曲的歌曲。這樣一來，患者會感受到新歌帶來的興奮感。治療起始，一次唱大約 20 首歌曲，隨后的每日治療更改歌曲并增加數量，這在很大程度上刺激患者大腦的活動。
開始治療前需要對患者的音樂品味、歷史背景、出生地區(qū)和環(huán)境進行評估，然后根據當天的時間、天氣等外部環(huán)境因素來搭配治療歌曲。
在線下治療場景，音樂是由醫(yī)療人員現場演奏的?；颊咴诩胰?、護工和醫(yī)療人員的陪伴下進行治療。
飯冢醫(yī)生的研究報告中指出，阿爾茨海默病患者在社會和家庭中失去了角色和地位，由于對疾病的偏見，他們變得更加疏遠和孤獨。隨著病情的發(fā)展，甚至溝通都會變得困難。這些患者與音樂治療師及其家人分享令人難忘的歌曲，并通過非語言交流，感受人與人之間的聯系，意義重大。
快速唱歌法以一種趣味十足的方式，在喚醒患者記憶的同時，也激起了患者的“勝負欲”。通過記憶聯想歌曲歌詞，唱出旋律，被喚醒的回憶與陪同人員的肯定，讓患者重拾自我的價值感與存在感。
也許，阿爾茨海默病的音樂治療中，社交功能起到了至關重要的作用。
Part 02線上“音樂回想法”app
2009年，京都醫(yī)療中心神經內科與日本音樂產業(yè)FAITH集團達成合作，經過十年時間的打磨，將飯冢醫(yī)生的音樂治療成果制作成線上使用版本，取名為“音樂回想法”，2018年正式上線，可在蘋果應用商店下載，2021年9月開始全免費提供。目標是可以讓更多老人可以在家庭環(huán)境中進行音樂治療。
音樂回想法app的功能如下：
用戶注冊了個人資料信息，系統將會將根據臨床數據，用戶的年齡、性別、過去生活環(huán)境、地區(qū)、職業(yè)等個人資料自動設置推薦的音樂歌曲。
用戶可以自己選擇開啟或關閉人聲指導，歌詞預讀和旋律播放，還可以自主設置歌曲切換時間。
音樂回想法自帶樂曲搜索功能，在系統自動生成的歌單的基礎上，用戶可以自主添加自己喜歡的歌曲。
音樂回想法設置了“醫(yī)生提醒”功能，根據用戶使用app的情況，適當彈出提示框，對用戶進行治療計劃的引導，用戶達成治療計劃，還會大力贊揚用戶。
為了彌補線上不能觀察用戶的缺點，音樂回想法還加入了面部表情識別技術，在使用app的過程中，用戶的面部表情會被攝像頭自動捕捉，這些面部表情的反應結果會反映在接下來的選歌程序中。
音樂回想法app的推廣方式：
(1)與政府計劃“幫助標簽”聯合推廣
2020年五月，FAITH音樂集團與東京地區(qū)鐵路都營大戶線和“幫助標記”達成了合作。在車廂優(yōu)先座區(qū)域進行推廣。
“幫助標記”是為所有需要幫助的人設計的，例如正在使用義肢的人、患有內臟疾病的人、處于懷孕初期的人，或肉眼看不出缺陷的人，標記的創(chuàng)建是為了讓別人注意到你需要幫助。
“幫助標記”是東京都福祉保健局出臺的政策，主要運用在公共交通中。2014年起，“幫助標記”就對私營公司開放合作業(yè)務。到了2017年，日本經濟產業(yè)省發(fā)布了JIS Z8210（指導符號），以方便外國游客了解2020年東京奧運會和殘奧會?！皫椭鷺酥尽北惶砑拥街笇Х栔校詵|京都地區(qū)為中心向全國推廣。目前，“幫助標記”已經擴散到了日本全境。
奧運會對于舉辦國家來說是全國慶典，在奧運會推行期間，通過與“幫助標記”的合作，音樂回想法可以以較少的成本，擴展到全國，甚至在國際范圍內進行推廣，同時，還可以呼吁社會對阿爾茨海默病人群的關注。
(2)阿爾茨海默病國際展會和線下社區(qū)音樂聚會
音樂回想法在2017年的第32屆國際阿爾茨海默病協會（ADI）國際大會上亮相。在會議的博覽會上，有專門的展位，供所有關注阿爾茨海默病的人參觀。除了國際展會，音樂回想法還到社區(qū)中，以音樂沙龍的形式，讓老人們體驗“快速唱歌療法”。
音樂回想法app是將“快速唱歌療法”的臨床經驗線上化，直接復刻了臨床治療程序的基本步驟。雖然，臨床數據表明“快速唱歌法”對改善阿爾茨海默病患者的認知水平、穩(wěn)定情緒和重建老人自信心，提升認知癥老人的生活質量是真實有效的，但是將線下經驗搬運到線上的過程中，仍有很多問題出現。
從2018年到2020年，“音樂回想法”app運營了三年。目前，在蘋果應用商店已經找不到“音樂回想法”app的下載入口，所有網頁端應用下載市場也關閉了下載通道，這標志著這款產品的隕落。
在接下來的章節(jié)，AgeClub將分析“音樂回想法”app關閉業(yè)務的原因。
Part 03“音樂回想法”帶來的思考
AgeClub對音樂回想法業(yè)務關閉的原因歸納為以下幾個原因：
人文關懷不能復刻
無論是接受式音樂治療（根據阿爾茨海默病患者的個人喜好提供現場演奏的音樂或已錄制好的音樂）還是互動式音樂治療（包括聽、唱、看、奏、跳等形式，讓患者成為音樂制作的一部分），患者社交心理需求的滿足是不可替代的。
阿爾茨海默病患者存在一定程度的間斷性自我意識，但并不等于其失去了自我意識。他們能夠清楚地意識到自己的記憶力變差，意識到自己不如從前，身份從家庭主心骨轉變?yōu)楸徽兆o者，心理的落差會產生抑郁、焦慮、自我否定等心理問題。
音樂治療師可通過音樂合唱、小組合奏或者一對一的形式，提供有組織的、個性化的治療干預，滿足患者的社會心理需求，讓患者體會到自我價值、幸福感與歸屬感，從而達到提升阿爾茨海默病患者自我認知的目的。
“音樂回想法”雖然有一定的滿足患者自我價值肯定的功能，但是基于人與人、面對面的交流，不能復刻到線上音樂治療app中。
周期長的系統治療
音樂治療是非藥物性的治療，基于系統治療計劃，由此一來，治療的周期比藥物治療周期長，效果顯現得也慢一些。
音樂治療的周期時長不等，少則1到2個月，多則半年，甚至更長。每周的治療頻率為5-6次，也有每天需要治療的情況。音樂治療的手段不同，治療的周期也不同，且需要治療師定期評估，調整治療計劃，因此音樂治療的周期長且變化多。
就拿飯冢醫(yī)生自己研發(fā)的快速唱歌治療法來說，周期為四個月到六個月，期間頻率為12次到16次。
“音樂回想法”app通過自帶評估的功能，自動設置治療計劃，且個人可以控制演唱曲目、伴奏背景，并進行歌詞預讀，沒有治療師指導，使治療的系統性、規(guī)范性大打折扣。效果差、周期長可能會勸退一大批用戶?；颊咦灾魇褂胊pp存在一定障礙，例如需要家人協助，進一步提升使用難度。
日美對比：日本音樂治療的實踐處于發(fā)展創(chuàng)新階段
(1)日本音樂治療現狀
據官方數據統計，在2017年，獲得日本音樂治療協會認證，擁有音樂治療服務的醫(yī)院總數有86所，機構的公開音樂治療項目為50個，其中對老年治療對象分為幾個類型，分別是：高齡者、需照護/護理的老年人、認知癥人群和重度認知癥人群。截止2021年3月，日本已經注冊的音樂治療師為2461人。作為對照，美國已注冊的音樂治療師目前已達到26651人，是日本的十倍。
日本也有許多關于認知癥干預的app，在蘋果應用商店可下載一些預防認知癥的小游戲，主要以數字游戲為主。也有認知癥教育app，人們可以搜索在不同場景下對認知癥人群的幫助或者進行答疑。
日本的音樂治療app主要集中于睡眠治療和冥想，在認知癥音樂治療app方面，大多處于音樂庫（治療音頻、老歌收集）整理階段。
(2)美國音樂治療市場
和日本相比，美國的音樂治療市場更為成熟。
1992年，音樂治療被添加到《美國老年人法案》中，成為一項預防性健康服務，法案提出應優(yōu)先考慮提供音樂治療服務，以滿足老年人的特殊需求，并提高其生活質量。
在美國，法律規(guī)定所有的老年病醫(yī)療機構（包括療養(yǎng)院、醫(yī)院、輔助生活社區(qū)）都必須要有音樂治療服務。數據顯示，在美國有1.5萬個療養(yǎng)院，其中營利性療養(yǎng)院占到三分之二，老年友好醫(yī)院數量超過2600所，長期護理機構約65600所，輔助生活社區(qū)約28900個。
個人音樂治療課程的平均小時費率在 50-90 美元之間。團體音樂治療課程的平均小時費率在 60-90 美元之間，音樂治療評估的平均費率在 65-110 美元之間（2018 年音樂治療勞動力分析）。
根據2022 年阿爾茨海默病事實和數據報告顯示，美國阿爾茨海默病總人數達到650萬人。按照每周一次，一次50分鐘的頻次計算，美國音樂治療僅在阿爾茨海默病部分，飽和的狀態(tài)下，每年的最大收入為156億美元到280.8億美元。
美國音樂治療創(chuàng)新種類多，以緩解焦慮、睡眠為主，阿爾茨海默病治療較少，核心技術以回憶療法為主。據AgeClub不完全統計，由美國自主研發(fā)，且可在蘋果應用商店下載的app如下：
結語
就發(fā)展階段來說，日本音樂治療阿爾茨海默病的現狀，會是中國音樂治療不久的未來。在若干年后，中國的音樂治療也將會達到美國目前發(fā)展的水平，音樂治療會在所有老年機構普及，成為長期護理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就音樂治療阿爾茨海默病的部分，大多基于線下治療場景，在手機軟件設計上，全世界都處于發(fā)展階段。
近日，四川將音樂治療納入醫(yī)保證明了音樂治療在中國發(fā)展的可能性。據《2021中老年群體健康消費現狀及趨勢調研》數據顯示，中老年人群的健康消費動機中，保持健康、預防疾病是主要動機，醫(yī)療醫(yī)保是組成中老年消費的重要部分。
2021年，中國老齡協會發(fā)布《認知癥老年人照護服務現狀與發(fā)展報告》數據顯示，我國60歲及以上老年人中，阿爾茨海默病患者約有1507萬，到2030年，人數或將達到2220萬。
中老年人群的健康消費動機、觀念的變化和龐大的消費人群，預示著音樂治療會成為中老年人預防阿爾茨海默病的重要方式。
最后給中國音樂治療市場提出三個建議：
音樂治療依賴于線下場景治療，其中社交功能和人文關懷是重要部分，若開發(fā)線上治療方式，社交功能不可或缺。此外，軟件的設計也可以考慮娛樂性、適老化改造、打通專業(yè)機構與個人的連接。
音樂治療是長期地系統性治療，基于嚴謹的醫(yī)療方案，以線下治療機構和治療師為主，線上軟件為輔助，是理想模式。
加強音樂治療師考核，目前國內對音樂治療師還沒有正規(guī)的、系統性的考核，魚龍混雜，可借鑒日本、美國經驗，由音樂治療協會頒發(fā)證明。
音樂回想法的經驗證明，音樂治療和老年市場是“慢市場”，如果追求短期內的利潤，會很快夭折。設計好產品的每個環(huán)節(jié)和布局計劃是正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