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五環(huán)外OUTSIDE 尾火
編輯|張假假
三線小城也愛月子中心
“六月份的房間早就滿了，七月份的也差不多快訂滿了。”
在月子中心做護士長的堂姐洪霞告訴我，她所工作的月子中心如今生意不是一般的火爆。馬上就要卸貨的表妹甚至都要拖她的關系才能搶到一個名額。
我的家鄉(xiāng)襄陽是一個標準的三線城市，房價才剛剛突破八千，人均工資還不足五千。而在月子中心最便宜的小房間住28天的最低價格是：21800元。
毫無疑問，對大多數(shù)人來說這是一筆極其奢侈的消費。
然而即使是這樣，月子中心依舊在這個三線小城爆火。堂姐已經(jīng)在月子中心工作六年，從普通護士一路晉升至如今的護士長，而這個人口500萬出頭的小城也在這六年里冒出了六七家月子中心。
昂貴的月子中心，似乎不再是一二線城市的中產(chǎn)階級們的專屬體驗，三線小城的年輕媽媽們也對這個新理念趨之若鶩。
所以，花半年的工資坐月子，值嗎？
01、收費高昂的臨時天堂:“一月2萬，換一個臨時避風港”
洪霞工作的月子中心離市中心6公里左右，打車不到20分鐘就能到。他們并非一幢獨棟別墅，而是租了兩層的酒店式公寓，除了25個給新媽媽住的房間外，還有廚房、寶寶房、活動室等等大大小小的房間。
月子中心的走廊
“我們月子中心的環(huán)境不是頂級的，還是以服務取勝?！焙橄既鐢?shù)家珍般的像我介紹起了月子中心套餐包含的各種項目。
在這里坐月子分兩種模式，一種是把寶寶交給月子中心統(tǒng)一管理，媽媽單獨住一間房，喂奶時抱給媽媽。另外一種則是1V1的，寶寶和媽媽住在一起，還配備一個專門的護士進行照顧，價錢自然也更貴一些。
在最便宜的19800的套餐中，有50次產(chǎn)后恢復項目，包括足浴、艾灸、面部護理、骨盆檢測和修復等等。就連月子餐一天都有五頓之多，除了正常的一日三餐外還包括早上和下午各一次的水果甜點。
襄陽月子中心最便宜的套餐項目
住進月子中心的新媽媽們絕大多數(shù)只是為了一個原因：圖個清靜。
一個二胎堅持住進來的媽媽，對第一次懷孕時的經(jīng)歷如今還耿耿于懷。
“別說婆婆了，就算是親媽，也能吵得不可開交。”她回憶當時母親來照顧自己坐月子，不知道哪里聽的科普，堅持認為月子期間只能吃雞，于是每天吃的不是炒雞肉、雞湯就是雞蛋?！暗浆F(xiàn)在，我一看到雞就能聞到雞屎味?！?/p>
而在月子中心離，一日三餐都有大廚變著花樣地給你做，這位孕婦甚至在自己的視頻號里專門曬起了每天的月子餐。
月子中心提供的月子餐，葷素搭配
“吃”可能是一位剛剛生產(chǎn)的媽媽能遇到的最小的問題了。
一直以來，我們似乎都對女性在懷孕和孕后遭遇的各種疼痛和痛苦諱莫如深，只用一句“偉大的母親”來掩蓋被撕裂的下體、不停漏尿的尷尬、痔瘡、便秘、喂奶時乳房難忍的疼痛……
脫口秀女演員黃阿麗曾經(jīng)在脫口秀上用18禁的笑話來描繪自己生完孩子后被摧殘的身體，她用《荒野獵人》中被野獸摧殘的小李子來形容被嬰兒“蹂躪”的乳房。
“阿麗，你生完孩子是怎么又變這么瘦的？”
“她榨干了我的生命！”
一個在美國生活的明星依舊在孕后遭遇這樣的痛苦，三線城市的新媽媽們面對的問題只多不少。婆婆或是親媽還死守著老一套的“坐月子指南”，不能洗頭，不讓用紙尿褲，一頓三餐都是大魚大肉，甚至還會反過來怪你太嬌氣。
而住進月子中心，則可以暫時地和各種繁雜瑣事告別，喂奶也會有專業(yè)的護士手把手來教你。此時此刻的月子中心就仿佛一個避風港一般，在媽媽們最脆弱的時刻提供庇護和一方凈土，讓她能夠逐漸適應“母親”這個新身份。
住在月子中心，可以通過視頻看到護士們照顧寶寶
除了針對媽媽們的產(chǎn)康項目外，月子中心還會提供一些嬰兒服務，包括新生兒最常見的病癥黃疸檢測、聽力訓練等等。
洪霞的一項重要工作就是每天觀察每個寶寶的大便情況，來監(jiān)測寶寶的身體健康狀況。
除了身體上需要忍受各種痛苦之外，剛剛生產(chǎn)完的新媽媽們還有很大的概率心理也會毫無征兆地產(chǎn)生抑郁、悲觀的情緒。
世界衛(wèi)生組織和多家專業(yè)機構(gòu)的研究表明，60%-80%的婦女在孕期和產(chǎn)后會有不同程度的抑郁情緒。其中大多數(shù)會在幾周內(nèi)好轉(zhuǎn)，20%會發(fā)展為臨床抑郁癥，極少數(shù)情況嚴重的可能會釀成悲劇。
住在月子中心里除了避免掉大多無必要的社交之外，新媽媽們還能在這里找到一些和自己有著同樣經(jīng)歷和煩惱的女性。
一位已經(jīng)出月子的媽媽這樣形容在月子中心的日子：“那28天是我當媽之后唯一算是獨處時間的日子，簡直是人間天堂?！?/p>
當然，并不是所有的女性都能夠獲得這28天的緩沖期，2萬塊對一個三線城市家庭來說依舊是一筆不小的開資。
準備住進月子中心的表妹自己是事業(yè)單位的編外人員，一個月只有3000來塊，老公還在醫(yī)院實習，一個月到手也差不多。這筆2萬塊的巨資只能由婆婆來出，對她的婆婆來說這2萬塊能讓自己解放勞動花得很痛快，而更多的家庭則只能捉襟見肘。
據(jù)洪霞所說，現(xiàn)在她們月子中心里的新媽媽們，職業(yè)五花八門，有做生意的，也有公務員、老師、銀行等等工作的，不過大多都是本地小康以上的階級。當?shù)匾恍┡陨踔林荒馨鸭迠y錢拿出來住月子中心。
“一般農(nóng)村人還是住不起的?！?/p>
在小小女人幫里有人提問“住月子中心的錢能不能讓婆婆出”，于此同時在知乎里有人提問“老婆要花3萬住月子中心是不是太矯情”。
有時候，人類的悲喜并不相通。而月子中心這個“臨時天堂”明顯也只限量開放給有鈔票的新手媽媽。
02、墻外“暴利”，墻內(nèi)掙扎求生：“ 在月子中心打工不如去當住家月嫂 ”
“雖然生意很好，但其實我們賺錢很難?！碧媒愫橄几嬖V我，大部分人都對月子中心有很大的誤解，這一行其實賺錢很難。
洪霞其實也是陰差陽錯才進的這個行業(yè)，六年前她花了幾千塊去培訓考了證書，原本是想去做月嫂賺錢。那個時候月嫂在我們小城市還是個新興而時髦的行業(yè)，而月子中心更是個罕見東西。
洪霞的第一個老板就是最早那批吃螃蟹的人，當時他的月子中心剛剛開業(yè)，大量招人。而因為自己的兒子也很小，需要媽媽照顧，洪霞被迫放棄了當月嫂，而是進了月子中心工作。
“沒辦法，當月嫂要住家，那樣你外甥不就沒人管了嘛。”堂姐有些可惜地告訴我，如果是月嫂一個月能拿八九千甚至是一萬多的工資，如今她在月子中心已經(jīng)當上了護士長，一個月還是只有4000元的工資。
洪霞所在的月子中心最便宜的小房間
最初的時候，襄陽月子中心的價格甚至比現(xiàn)在還要貴上一些，均價逼近3萬。
“后來競爭多了，月子中心越來越多，價格才逐漸降下來?！焙橄几嬖V我，最初那幾年，那個老板就是在純虧錢。畢竟每個月的房租、人力等等都是一筆不小的開資，而月子中心入住率又很低，只能月月虧錢。
一直到最近兩三年，月子中心在網(wǎng)上火起來，生意才開始好轉(zhuǎn)。在2019年下半年，洪霞所在的月子中心才終于開始賺錢的時候，但也就是在這個時候，疫情來了。
最后的結(jié)局就是老板關店走人了。
而洪霞在那個時候跳槽來到了她現(xiàn)在所在的月子中心，這是個加盟制的連鎖品牌，幾乎在國內(nèi)各個城市都有門店。
這家月子中心最多能照顧25位新媽媽，而員工則有50多個。每個月的固定支出并不小，相對來說這種酒店式公寓的月子中心已經(jīng)是成本最小的一種了。
像獨棟別墅式的月子中心，前期成本投入更高，想要盈利就要花更長的時間。而特別高昂的價格也讓這種高端月子中心只能成為極少數(shù)家庭的選擇。
像洪霞這樣在月子中心里工作的護士，不僅工作強度非常大，還拿著并不高的工資。
“我還算比較好的，因為我是護士長，也就是操心比較多。像普通護士，還要上夜班，兩班倒，一天8個小時，一個月上24天，工資也只有3000多塊?！?/p>
正在給寶寶做視力訓練的堂姐
洪霞表示，在月子中心的工作不僅僅是辛苦，你需要照顧的新生兒寶寶和情緒非常敏感的新媽媽，對人的精神力也有很高的要求。
“沖突和摩擦肯定是有的，關鍵是要有耐心?！?/p>
月子中心就是這樣一個“看起來很暴利”的行業(yè)，當網(wǎng)友們在網(wǎng)上大罵智商稅時，這個行業(yè)卻并不像其他“智商稅”一般躺著來錢。相反，它還需要從業(yè)者極大的知識儲備和耐心。
重服務、重資產(chǎn)、低頻次，注定這是一個盈利成本很高的行業(yè)。
03：月子中心的岔路口：“ 傾家蕩產(chǎn)也要去坐月子？”
事實上，月子中心的盈利魔咒不止出現(xiàn)在三線小城，即使是一線城市收費高達10萬每月的月子中心，可能也在為了生存苦苦掙扎。
違背大多數(shù)人常理的事實是，在這個“暴利”行業(yè)中，大多數(shù)人都在虧錢：
在目前已經(jīng)上市的月子中心中，新三板的喜喜母嬰和大美股份連續(xù)虧損多年，喜之家和福座母嬰已經(jīng)黯然摘牌，只有愛帝宮有微薄的利潤。
月子中心的模式其實起源于中國臺灣地區(qū)，其大規(guī)模崛起的背景除了社會生產(chǎn)力上升、人民消費能力提高等因素外，還包括家庭少子化、社會形態(tài)結(jié)構(gòu)變化和心理健康關注度提高等諸多方面。
而中國臺灣的產(chǎn)后護理市場在過去十年間飛速發(fā)展，在2021年臺灣產(chǎn)后護理機構(gòu)滲透率已經(jīng)達到了62.46%，也就是說每三位產(chǎn)婦中幾乎就有兩位會選擇去月子中心坐月子。
而在文化背景幾乎相同的大陸，即使是在一線城市，月子中心的滲透率也只有7%。在三四線線城市，這個數(shù)字則只有2%。
大陸的月子中心，似乎走進了一條岔路口，為了達到盈利只能往更高端的方向走，不斷有“天價”的月子中心在網(wǎng)上刷存在感，讓普通人敬而遠之。
在社交網(wǎng)絡上，月子中心總是和高價掛鉤
這也就意味著大量收入普通的新媽媽，要不傾家蕩產(chǎn)去住一次，要不只能被拒之門外。而即使入住月子中心的媽媽，也可能面臨一大堆“智商稅”的產(chǎn)康項目，這才是各個月子中心真正的盈利點。
反觀市場已經(jīng)走向成熟的臺灣，產(chǎn)后護理機構(gòu)之間的價格區(qū)間非常大，產(chǎn)后護理并不完全屬于高端消費，各個收入階層的消費者都能找到適合自己消費水平的月子中心。
04、讓選擇不再成為問題
做奢侈品還是做大眾消費品？
毫無疑問，月子中心還是一個潛力巨大的藍海市場。
用“智商稅”和“矯情”來形容這種新的坐月子方式，似乎帶有一種天然的傲慢與偏見。但同時極高的單價和幾乎無法完成有效篩選也讓大多數(shù)普通家庭望而興嘆。
在生育后能受到科學的康復服務，其實是每一個媽媽的剛需。提供更多價格區(qū)間、在更加下沉的市場嘗試，才是頭部月子中心應該專注的使命，而不是比拼誰的房間更大更豪華，誰的價格更高，誰的產(chǎn)康項目更獵奇。
我們更希望，之后搜索“月子中心”，出現(xiàn)的問題不再是“普通家庭能住月子中心嗎？”而是：
“我家應該選擇什么樣的月子中心？”
*本文人物均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