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創(chuàng)業(yè)最前線 李小反
編輯|蛋總
在一場劇情刺激、玩家盡興的劇本殺游戲中,誰是其中的“靈魂人物”?
答案是:DM(Dungeon Master的縮寫,出自游戲《Dungeon&Dragons》,是游戲組織者的意思,現(xiàn)多指“劇本殺主持人”)。
在劇本殺中,DM是一個核心的存在,他們不僅是主持人,有時候也是編劇、導演、后勤,甚至是群演。在不同的角色扮演中,他們給玩家?guī)砜鞓罚约阂矎闹蝎@得自信、滿足和價值認同。
當被問到“為什么要做DM”,很多人的回答都是“為愛發(fā)電”,也有人是圖個樂呵,或者喜歡被夸贊。但是,DM也會被玩家質(zhì)疑,會失去信心,會倦怠。一邊痛苦著、勞累著,一邊堅持著,這是怎樣一群矛盾的人?這個因新型社交娛樂項目而誕生的“小眾職業(yè)”,到底有什么迷人之處?
1、為什么要當DM?
2021年5月23日凌晨三四點,可樂在朋友圈發(fā)了一篇“小作文”,內(nèi)容是他為什么要當DM,以及這份工作帶給他的委屈和樂趣。
早上,可樂的媽媽看到這條朋友圈后,哭著給他發(fā)消息,“她覺得我太辛苦了”。
可樂學的是音樂專業(yè),認識女朋友婉瑩后,兩人一起開了劇本殺店“天色漸晚劇本推理館”(以下簡稱“天色漸晚”)。同時,他還是一位DM。
這是一份不被父母看好的職業(yè)。“這個職業(yè)一不賺錢,二得熬夜,完全是一個為了愛好要拋棄自己身體健康和原本生活的職業(yè)?!笨蓸氛f道。
DM的薪資一般由基本工資和帶本的提成組成,底薪三四千元,帶一場的提成100多元?!拔?guī)П疽幌挛绮刨?00元,但我工作的時薪就有100元。”兼職DM陳巖表示,“我做DM就是圖個樂呵,沒指著它賺錢?!?/p>
下午和夜晚是DM的工作時間,熬夜到凌晨三四點更是司空見慣,他們將這種生活戲稱為“陰間作息”。
除了作息不規(guī)律,這份工作也很辛苦。有一次帶本,可樂的腰間盤突出問題復發(fā),在最后的演繹環(huán)節(jié)中差點暈倒。有時候,他演繹得過于投入,弄得渾身都疼,“腦袋都快腦震蕩了”。
2021年7月,天天大學畢業(yè),處于迷茫期,沒有明確的職業(yè)規(guī)劃。正好那段時間他玩劇本殺比較頻繁,于是,他帶著一腔熱愛和另一個朋友結伴,來到“第七誡”做了DM。
熬夜對天天來說不算什么,真正讓他困擾的是,特殊的作息時間限制了DM們的交際圈?!拔业纳缃蝗揪褪峭?、愛人以及打本的朋友,如果他們不打本,我們相見的次數(shù)也不多,可能關系也就淡了。”天天說道。
天色漸晚開業(yè)一年多,可樂基本沒有休息過,日常被外賣養(yǎng)活。他來北京后的行動軌跡就是從十里堡到朝陽大悅城,前者是他居住的地方,后者是劇本殺店所在位置?!坝袝r候也想出去走走,可是一天也走不開?!?/p>
DM還比較難擁有愛情?!罢l會成為DM的男女朋友呢?比DM還忙的人。”天天自嘲道。
拋開“熱愛”給這份職業(yè)賦予的光環(huán),有的DM逐漸看到它的真實面目——有趣與無趣相交織。
“這份工作要說有趣也真的挺有趣,要說無趣有時候確實也沒什么意思?!盌M自閉(他給自己取的“藝名”)一邊說著,一邊指了指自己正在做的事情。
那是周日下午1點左右,在“詭跡探案館”,自閉在整理線索卡,為半小時后要帶的劇本殺做準備,屋里另外兩個DM各自在“啃”一本厚厚的組織者手冊?!澳憧次覀兲焯旄傻木褪沁@些?!?/p>
2021年7月,自閉成為一名兼職DM?!昂髞砦肄o掉了之前的工作,想著多做一陣子DM,于是做了全職?!?/p>
不賺錢,陰間作息的生活,辛苦,無趣,為什么還有大量年輕人熱衷于做DM?
“我們是為愛發(fā)電?!焙芏郉M這樣回答。
2、DM們樂在其中
在為愛發(fā)電的同時,DM也在這份工作中找到屬于自己的樂趣和價值,這也是支撐他們堅持下去的最大動力。
對于自閉來說,做DM的樂趣在于玩家的反應。有玩家拿到兇手角色,為了洗白自己會編出一些故事和線索?!拔覀冇幸粋€玩家,特別喜歡編線索,他一編我就憋笑。”
陳巖有時候帶劇本殺會將自己代入“上帝”的角色?!拔抑浪麄兯腥说纳矸莺退械那楣?jié),這時候再看一群人云里霧里地推理或者胡編亂造,就感覺很好玩?!?/p>
天天帶本的動力則在于玩家的夸贊和肯定。
他帶的一個名為《白衣傾城》的劇本殺,時長9個小時左右,除去讀劇本的半個小時,剩下的所有環(huán)節(jié)都要由DM來把控,這非??简濪M的功力。
第七誡要求DM脫稿帶本,也就是說DM需要理解劇本并且背誦?!栋滓聝A城》劇本還設有復雜的機制環(huán)節(jié),DM也要把所有的規(guī)則都熟記于心。
這是一個高難度的劇本,但是天天特別喜歡這個劇本。因為基本上每一場打《白衣傾城》的玩家都會肯定天天的帶本能力。“可能我比較虛榮,我喜歡聽到玩家的夸贊?!?/p>
天天將帶《白衣傾城》看做是“高風險、高回報”的過程。高風險在于帶這樣難度的劇本可能會失誤、翻車,但是帶得好又會收獲極大的肯定。
“越是難帶的本,越能給我自信?!碧焯煺f道。很多人越往高處、難處走,越容易給自己設限,但天天總覺得自己還能帶更難、更厲害的本。
除了帶本,天天也熱衷于客串NPC(NPC指劇本殺中的客串演員),每一次客串也都是不同的體驗。上一秒他可能是一名抗日的軍人,下一秒就成為歐洲的一名伯爵,再下一秒可能又穿越回古代,成為一位頭戴斗笠的男子……在這種不同角色的來回切換中,天天找到了快樂和刺激感。
有一次天天在帶本,另一場劇本殺需要NPC,他把玩家控制在公聊環(huán)節(jié),就匆忙趕去救場。
有玩家記得,那時天天在樓道一邊脫褲子,一邊大喊“快把我衣服拿過來”,接著一邊換衣服一邊往房間里沖,并在數(shù)秒之內(nèi)轉(zhuǎn)換情緒、角色。天天將自己這種快速入戲的能力看做是一種天賦。
DM長期帶同一個劇本,對重復了無數(shù)次的環(huán)節(jié)和話術難免感到枯燥,但有的DM善于從一成不變的流程中尋找新鮮感,這種新鮮感就是不同玩家的反應和他們的語言輸出。
劇本殺《晴天神社》中有一個抉擇環(huán)節(jié)。(以下兩段涉及劇情,請選擇性閱讀)兩個死去的人因為身邊人許下的愿望,重新?lián)碛辛艘荒甑纳?,但是許愿的人卻因此消耗掉了自己的好運,而變得霉運連連。一年的期限即將到來,這兩個人是要離開,還是繼續(xù)消耗對方的運氣而留下來?
可樂在帶本過程中曾捕捉到讓自己感動的一幕。一位拿到“亡者”的女性玩家說“這個時間是我偷來的。”而守護她的玩家則回復說,“我本來就是一張白紙,是你的到來給予了我色彩。
即便已經(jīng)帶過很多場次,這番對話還是讓可樂瞬間落淚了。
3、DM的自我修養(yǎng)
事實上,DM作為新型的“小眾職業(yè)”,進入門檻說低也低,“只要有嘴,普通話說利索就可以了,別太笨?!弊蚤]說道。
但是要說高,DM的門檻也挺高。他們最好有點“戲精”,能快速將玩家代入到角色中;還需要有強大的社交、察言觀色能力,能分辨出玩家能否開得起玩笑,是否有玩家掉線,并及時做出應對。
帶推理本的DM還需做好應對“杠精”的心理準備。
有的推理本邏輯復雜難懂,DM需要花費很大的精力吃透劇本,才能應對各類玩家。而且硬核推理本多少會存在邏輯、架構等問題,很多玩家覺得不合理就會杠?!癉M要么臨場發(fā)揮圓回去,要么就自己改到合理?!标悗r表示。
其實,一位DM的水平就隱藏在種種細節(jié)之中,因為就是這些無關痛癢的細節(jié),決定了玩家的整體體驗。
比如在劇本殺最后的復盤環(huán)節(jié),DM會讓玩家分享自己的經(jīng)歷,若輪流分享則很容易變成故事分享大會,且玩家對別人的故事情節(jié)也并不感興趣。
有高水平DM的處理辦法是,將玩家或者故事情節(jié)按照關聯(lián)性分組,以組為單位一人回答,一人補充,這樣既能吸引玩家注意力,又不會耽誤太多時間。
DM作為主持人,他們要把控一場游戲的進度、節(jié)奏,當玩家卡在某個環(huán)節(jié)的時候,他們還要適當?shù)摹胺鲕嚒?。(扶車:指當玩家盤不下去或者討論方向偏離時,DM給適當?shù)奶崾?。?/p>
扶車也能看出一位DM的水平高低,“既能讓玩家明白作案手法,又不能提示的太明顯?!标悗r說道。
比如,他曾經(jīng)帶過的一個硬核本,兇案手法中涉及到門,但是玩家盤了好久都沒結果,為了提示玩家,他裝作不經(jīng)意地開關門好幾次。但有的DM為了省事,或者缺乏技巧,則會不顧玩家的體驗,直接提示。
相比之下,情感本的DM對扶車的要求則相對簡單?!鞍l(fā)發(fā)線索卡,推動下流程,到了關鍵情感點的時候問玩家一些問題,讓他們把感情抒發(fā)出來就行了?!弊蚤]說道。
但是情感本對DM的考驗在于劇本的改編和演繹層面。
自閉最自豪的劇本是《涂川》,他花了近一個月的時間改編、排練這個劇本,自己重新寫詞、改詞,歌單也全部換了一遍,還要老板配合買道具、調(diào)整屋內(nèi)的格局。
自閉剛著手準備改編《涂川》時,老板就在微信群里跟玩家預報這個本準備上線了,誰知一等就是一個月。
有玩家催他,自閉回復說“快了快了,正在改。”實際上的他困極、累極,索性關掉手機去睡覺了。
“壓力挺大的,害怕大家期待太高,打完發(fā)現(xiàn)也不過如此?!弊蚤]就給玩家打預防針,“放低期待,不要把它當做一個特別好的本?!?/p>
等測試完第一場,玩家反應不錯,自閉才真正放心,“起碼這一個月沒白折騰”。
4、編劇、導演和后勤
除了當主持人,DM還身兼多職。
我們可以把一場高質(zhì)量劇本殺的完成過程,類比成拍一部影視劇。只不過影視劇的拍攝過程中有編劇、導演、后勤、群演等多個角色,而在劇本殺里,這些工作大部分都要由DM來完成。
首先是改編劇本。很多劇本存在邏輯不通、流程不連貫,或者情感爆發(fā)力度不夠等問題,為了更好的呈現(xiàn)效果,DM一般要根據(jù)自己的理解對其進行改編。
在“謎圈”小程序中,玩家給《逢山遇鬼》的評分是7.7分,不算高。但是在DM眼里,劇本的好壞有另一重衡量標準,即留給DM的改編空間。這也是“央央探案館” (以下簡稱“央央”)的DM花花特意選擇改編這個本,作為打響名聲的原因之一。
視頻 / 玩家給央央家的《逢山遇鬼》拍攝的宣傳片
“它的組織者手冊交代的內(nèi)容不夠全面,而且是變格本,有些地方會讓人對劇情感到摸不到頭腦?!被ɑū硎尽_@就需要DM對劇情加以鋪墊、改編,甚至把作者沒有表達出來的內(nèi)容,通過演繹或者講述的形式傳達給玩家。
“我們改編的《逢山遇鬼》不是演繹要有多出色,或者舞臺效果有多炸裂,而是要邏輯自洽,前面發(fā)生的事能跟后面一一對應,在最后沉浸時玩家想起來才更動情?!?/p>
但是,改編劇本是很耗費精力的事情,“需要靈感,有時候針對一個點需要反復地修改?!被ɑㄕf道。
在一場劇本殺里,花花覺得自己更像是一位導演,每個階段誰在什么時間該說什么都是被她設定好的。
比如在自我介紹環(huán)節(jié),很多劇本殺里的這個環(huán)節(jié)就是玩家輪流介紹。但是《逢山遇鬼》這個劇本中,有一個人物的角色有點“中二”,她的劇本里寫了很多無厘頭的內(nèi)容,如果自我介紹她就會被邊緣化。所以在介紹環(huán)節(jié),花花開始會先問大家現(xiàn)在在哪,里面都有誰?“這其實也是在進行自我介紹,但是被設定好內(nèi)容了?!?/p>
除了這些角色,DM有時候還要擔任一些后勤的職責,比如布置場地、在演繹環(huán)節(jié)及時切換燈光、音樂等。
有時候,DM還會化身“群演”,在一場劇本殺里做客串??痛腘PC也是要將故事情節(jié)實打?qū)嵉匮堇[出來,沒有替身、沒有特效。大多數(shù)時候,可樂的NPC就是女朋友婉瑩,“有時候她連續(xù)客串好幾車,額頭都青一塊紫一塊,扇自己耳光時想都不想?!笨蓸繁硎尽?/p>
不過,劇本殺與影視劇的一個核心區(qū)別在于,影視劇的觀眾是被動觀看,劇本殺的玩家則會主動參與其中。
以前,劇本都會寫好DM、NPC應該在什么時間說什么話,但越來越多的劇本殺中,DM和NPC需要與玩家互動,并接住他們的“話茬”。
隨著劇本殺在年輕群體中的普及,玩家也變得更加挑剔,相應的,行業(yè)對DM的要求也越來越高,他們也不再只作為主持人的角色而存在了。
5、DM之困
在這份職業(yè)中收獲快樂的同時,一些DM也會陷入困境。
一場優(yōu)秀的劇本殺是由作者、DM和玩家共同打造的,這三者都是變量,任何一方的掉線都會導致游戲的體驗不同。
如果一場劇本殺的完成度不錯,玩家首先夸獎的會是DM。“其實劇本的作者才是巨人,我只是站在他們的肩膀上承受光環(huán)?!碧焯煺f。
不過,若玩家體驗較差,直接面向玩家的DM也容易成為被攻擊的對象。
可樂帶的一個推理本,曾被玩家質(zhì)疑拿到的是邊緣角色。最開始他還想著吵架、反駁,后來就想通了,“劇本這個東西就是仁者見仁,智者見智,再好的本也有人噴,再爛的本也有人覺得好”。
有時候玩家吐槽劇本,雖然與DM無關,但他們也會難受,因為劇本就像是自己的作品一樣。
就像給觀眾帶來快樂的小丑也會抑郁一樣,DM也有倦怠期。
讓央央探案館的DM“可愛”倦怠的一個原因是,得不到玩家的正向反饋。從這一角度來看,劇本殺又不是一個付出就會有回報的行業(yè),DM需要跟玩家配合才能呈現(xiàn)出好的成果。
但完美的結果是可遇而不可求的?!靶枰m合DM的劇本,好的狀態(tài),高質(zhì)量玩家,這樣促成的結果可能是完美的。一旦一個環(huán)節(jié)掉線,最終的成果都會大打折扣?!碑斪罱K呈現(xiàn)結果與DM的預想有偏差,日積月累,他們就會產(chǎn)生疲憊感。
因此,DM會覺得付出與回報是不成正比的,這是自我價值不被滿足的體現(xiàn)。
遇到倦怠期,可愛常做的事情就是去“充電”——回歸玩家的角色,去別的店打本,直到被治愈。
可樂帶《吾棲之瞳》時,前幾車玩家的反饋較差,他一度失去信心。自閉三天后,他開始研究劇本,在腦子里反復琢磨如何能將細節(jié)補充完整。后來好評來了,他的信心也一點點升回來。
為了保證DM在帶本過程中不失誤,有些店家要對DM進行考核。第七誡是為數(shù)不多考核DM的門店之一??己说膬?nèi)容包括故事細節(jié)、復盤的流程,以及之前玩家提出的問題等。店里要求,復盤環(huán)節(jié)DM需熟練背誦脫稿。
在考核《白衣傾城》時,天天羅列了81個要點,大概背誦了兩星期。最開始,他更多的是死記硬背,后來有了帶本的場次積累,他才能做到對劇本的每一個問題都能對答如流。
但是,在劇本殺圈子里,新的劇本不斷地出現(xiàn),且速度越來越快。這也意味著,DM耗費幾天甚至一兩周背下來,并排練了很久的劇本,可能幾個月就被淘汰掉了。這也是部分DM不愿意花費精力背誦劇本的原因,因為他們覺得沒必要。
天天不這么想,他覺得在那段時間里演開心了,并且也給別人帶來快樂了,那就足夠了?!皩嶋H上沒有什么東西是永存的,它在一段時間里提供了足夠的意義就可以了?!?/p>
成為DM后,天天隨時記下自己的“戰(zhàn)績”。截止到春節(jié)前,他學習了13個本,考核過9個本,參與測試的劇本是16個,作為DM帶本135場,作為NPC客串245場。
這些讓他驕傲的數(shù)據(jù),是用一些犧牲換來的,比如成為DM之后,天天瘦了36斤。他還有一個容量為2000毫升的水壺,每天要足足喝夠兩三壺水。
或許痛并快樂著,就是DM們的狀態(tài),在這份職業(yè)中獲得的一點點快樂和價值,就能彌補那些痛苦和迷茫。
“其實我也為自己驕傲?!痹谛∽魑牡慕Y尾,可樂鄭重地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