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音樂先聲 李沁予
編輯 | 范志輝
要說今年最搶手的演唱會,必定繞不開刀郎。
打開大麥APP熱搜榜,刀郎以壓倒性優(yōu)勢躍居榜首,力壓張杰、鄧紫棋、周杰倫、鳳凰傳奇等眾多“演唱會圣體”。
截至11月25日,“刀郎演唱會”多個相關(guān)話題在抖音粗略估計就已超過230億播放,快手話題播放超26億。今年8月,刀郎在巡演開啟前上線的“山歌響起的地方”線上演唱會,整場直播累計約6000萬人次觀看,點贊數(shù)超7億,打破了此前由周杰倫保持的視頻號直播紀錄。
據(jù)音樂先聲觀察,短視頻和社交媒體上活躍的刀郎粉絲大多為中老年人。而據(jù)揚子晚報的報道也例證了這一點,刀郎演唱會南京站的觀眾畫像中,除了半數(shù)觀眾為60后、70后外,80后、90后人群占比超30%,95后、00后人群僅占20%,多以中老年群體為主。
有意思的是,不少人將刀郎比作“中老年人的周杰倫”,甚至被粉絲視為儒釋道貫通、文曲星下凡的“刀神”。這一現(xiàn)象背后,僅僅是懷舊情結(jié)的回潮,還是互聯(lián)網(wǎng)時代又一次的集體造神奇觀?
中年人追星也瘋狂
自去年新專輯《山歌寥哉》在社交媒體引發(fā)全民關(guān)注后,今年8月,刀郎選擇出山,“山歌響起的地方·刀郎2024巡回演唱會”拉開帷幕,官宣在成都、廣州、南京、澳門四城開演。尤其是澳門站,不僅16000張門票迅速售罄,更因火爆的市場需求臨時宣布在合肥和廈門增設場次。
據(jù)了解,在二級票務市場中,刀郎演唱會廈門站原價1280元的內(nèi)場票被炒至22000元,看臺票價格亦突破8800元,可謂炙手可熱。
線下演出的火熱,也帶動了線上流媒體收聽的暴漲。據(jù)音樂先聲觀察,在首站成都站兩場結(jié)束后,刀郎多首作品以屠榜之勢“承包”了QQ音樂和酷狗音樂的飆升榜前25位。其中,《喀什噶爾胡楊》《沖動的懲罰》《西海情歌》等熱門經(jīng)典曲目更是登頂??汀?/p>
如前所屬,刀郎的粉絲主要以中老年人為主。比如最引人注目的是一位85歲的高齡粉絲,被大家親切地稱為“鉆石粉奶奶”,甚至刀郎本人也親切地叫她“奶奶”。這位老人從2004年起就被刀郎的音樂所吸引,從60多歲到80多歲,可以說是一路陪伴刀郎的演藝之路。
今年年初,“刀迷”們還在上海、新疆多地舉辦了刀郎作品研討會,共同深入探討、研究刀郎的音樂佳作,挖掘其深厚的藝術(shù)內(nèi)涵與價值。有趣的是,有刀迷建議,各大院校應為刀郎的所有歌曲作品建立一個完整的學術(shù)體系。
刀郎作為流量密碼,在社交媒體上,也誕生了不斷產(chǎn)出刀郎作品深度解析的“刀學”博主,如宋繼承觀點、文學教授柳倩月等。有博主在視頻中提議,應將刀郎列為四川內(nèi)江的“一師二相三狀元四大家”之中。
如果稍加了解,會發(fā)現(xiàn)在短視頻上,不管是刀郎個人主頁還是“刀學”博主的主頁,花式膜拜隨處可見??駸岱劢z甘愿被稱為“刀吹”,刀郎被稱作“刀神”,在“刀吹”口中不僅勝過李白、杜甫、白居易,更比肩萬世先師孔子的老師萇弘、南宋宰相趙雄。
“刀吹”們甚至認為,如果把音樂人分級的話,刀郎將遠甩羅大佑、李宗盛五個等級。
當然,不少人面對“刀郎封神”現(xiàn)象也表示不解,認為刀郎從未主動為自己打造“封神”的人設,而粉絲這種過度的吹捧,無疑是把刀郎架在火上烤,不但敗了刀郎的路人緣,有可能還會遭到捧殺的反噬。
也有人認為,家中長輩已經(jīng)被互聯(lián)網(wǎng)上的“刀吹”、中老年營銷號“洗腦”。他們不僅每天單曲循環(huán)播放《西海情歌》,甚至在各種場合開功放,還對質(zhì)疑毫不接受,以“說教式”的方式拉踩其他流行音樂。例如,有網(wǎng)友控訴:“我媽覺得刀郎是當代魯迅,說我這個文科生沒聽過刀郎簡直是人生遺憾?!?/p>
“刀吹”們也不甘示弱,認為這些意見相左的人都是“學沒上好、閱歷不足、沒有慧根、修行不夠”。他們用年輕人最反感的“過來人”、“為你好”的措辭表達反對意見,暗指對方?jīng)]有教養(yǎng),強調(diào)“憑什么壓制千萬刀迷的深情表達”。更有甚者,將刀郎作品中的民族特色與愛國情懷相綁定,進行道德綁架。
顯然,中年人有自己的“飯圈文化”。與年輕飯圈問候親友式、惡毒詛咒式撕逼相比,盡管他們的語言大多是溫和的,但相似的是,都有一種“非黑即白”的審美霸凌和雙重綁架的傾向,其形式更為隱秘而帶有文化威權(quán)的色彩。
中老年人有自己的“周杰倫”
不過話說回來,刀郎確實是不可多得的草根音樂人。
從早期作品來看,雖然不少人將其歸類為下沉市場,但放到今天,這些作品依然也堪稱下沉中的上乘之作。對比同期的《老鼠愛大米》《豬之歌》《那一夜》,刀郎的音樂內(nèi)核與這些彩鈴時代的“神曲”有著本質(zhì)的不同,作品都有統(tǒng)一的直白,易于感知的張力。
臺灣金牌制作人陳小霞就曾評價過《沖動的懲罰》,她認為刀郎的音樂有一種“無欲的誠懇”,并沒有太大的野心,他只是很認真在唱他自己。
2011年,刀郎抱著試試的心態(tài)為張紀中版《西游記》重制了一版《敢問路在何方》,再一次印證了他在編曲上的巧思。整首歌融合了維吾爾族十二木卡姆、電吉他等民族和現(xiàn)代元素,現(xiàn)在聽也依然新穎鮮活。
值得注意的是,早在十幾年前,不少狂熱粉絲就有“刀吹”的苗頭了。
沉寂多年后,2023年,刀郎拉高了他的“收聽門檻”,帶著新專輯《山歌寥哉》再次回到了公眾視野。以最出圈的《羅剎海市》為例,不規(guī)則的節(jié)拍設置打破了聽覺上的慣性,編曲上融合了西方雷鬼、布魯斯和恰如其分的本土元素,歌詞取材名著《聊齋》,將意象與隱喻層層疊加,使歌詞呈現(xiàn)出極大的解讀空間和文學張力。
從聽眾基本盤來看,刀郎早期作品中的直白抒情、朗朗上口的旋律和具有辨識度的人聲,成功吸引了大批草根聽眾,而他的勵志經(jīng)歷也戳中了他們的草根情懷。
而后期像《山歌寥哉》式的更多實驗性和文學化的表達,則形成了與早期作品的反差。除了時代濾鏡,這種轉(zhuǎn)變不僅吸引了一批試圖“附庸風雅”或?qū)ζ洹吧衩厣羁獭备械侥次返穆牨姡瑸榈独杀慌跎仙駢於嘶A;另一方面,借由社交媒體的不斷放大,在不求甚解與人云亦云的輿論中,于下沉市場催生了“沉默的螺旋”效應。
此外,刀郎此次的全網(wǎng)翻紅,引爆點為《羅剎海市》中“又鳥”、“馬戶”的二創(chuàng)解讀,恰到好處地契合了當下反精英主義的潮流,成為了這一情緒浪潮中的隱喻和表達。這種反精英主義體現(xiàn)在中老年人聽眾身上,就是社交平臺上的無數(shù)古板又浮夸的贊美,無數(shù)朵玫瑰花,無數(shù)個大拇指和比心。
對于中老年群體來說,刀郎和曾經(jīng)的周杰倫一樣,在這個時代成為了一種集體情緒投射,甚至成為對抗庸常生活的興奮劑。
換句話說,刀郎對音樂的堅持與探索,擔得起是一個好的創(chuàng)作者,也當?shù)闷鹬心耆诵闹械摹爸芙軅悺?,但絕對不是被異化的“永遠的神”。
刀吹們,放過刀郎吧
在涌動的社交媒體上,《山歌寥哉》被“刀吹”們夸上天,刀郎也被萬千網(wǎng)友“綁架“成神。
客觀來看,《山歌寥哉》這張“神?!彼坪跻膊]有互聯(lián)網(wǎng)上說的如此完美無暇,仍是帶有“毛邊”的,最直觀的,人聲的高音部分修音存在明顯的失真。
對于這張專輯,不少樂評人都給予了較中肯的評價,但也提到了提升空間,比如樂器編配方面些許混亂,音色些許違和,或表達了不該神話刀郎等言論。但對于“刀吹”來說,這顯然是無法接受的。
更離譜的是,網(wǎng)絡上還出現(xiàn)了一大批匪夷所思的假熱搜、假話題。
比如2023年8月,《山歌寥哉》發(fā)行一個多月后,有媒體發(fā)文稱,刀郎《羅剎海市》以80億播放量破吉尼斯紀錄,等于8個周杰倫,秒殺了西班牙神曲《Despacito》55億次的世界紀錄。
消息一出,“刀吹”們立刻高潮。不過,這則消息很快被吉尼斯紀錄官方賬號打臉辟謠。
而在抖音、微信視頻號里,除了過分夸張的吹噓,也衍生出很多脫離事實、挑起對立的解讀。比如有人解讀《羅剎海市》就是刀郎用來復仇的,用吉尼斯紀錄來打曾經(jīng)瞧不起草根音樂人的臉的。
受聽眾基本盤的影響,不少年長的“刀迷”信以為真。隨著官方再次辟謠,刀郎似乎遭到了“捧殺”的反噬,口碑有些下滑。當播放量的謠言被戳穿、當營銷號的神話破滅,這種神化邏輯下累積的情感泡沫也隨之破裂,刀郎幕后團隊對專輯和藝人的營銷手段也受到了質(zhì)疑。
而刀迷在社交網(wǎng)絡上對刀郎的“維護”,表面上是對其藝術(shù)價值的認可,實則更像是一種對自我認同的防御,忽視了刀郎作為一個音樂人本身的藝術(shù)創(chuàng)作意圖。
正如丁太升所說,“《羅剎海市》里面隱喻和譏諷,讓刀郎重新成為了很多人的情緒出口,瞬間轉(zhuǎn)化成了某種帶有網(wǎng)絡暴力性質(zhì)的狂歡。于是《羅剎海市》在那一刻成為了大師兄們的神符,保佑起了從此刀槍不入的廣大粉絲?!?/p>
這種現(xiàn)象背后是典型的互聯(lián)網(wǎng)“神壇邏輯”,情感認同——大眾追捧——解讀過度——質(zhì)疑反噬或“新神”出現(xiàn)。人們急于尋找英雄,也急于打倒英雄。無論哪個時代,總有一部分人熱衷于為藝術(shù)家塑造近乎神圣的完美形象,將其拔高為一種全能化、無瑕疵的存在。
而無良媒體與營銷號在這一過程中扮演了推波助瀾的角色。
流量至上的逐利邏輯,讓虛假信息和對立情緒不斷被放大,直至吞噬事實本身的邊界。最終的結(jié)果無非兩種,輕則藝術(shù)家的創(chuàng)作意圖在過度解讀中被遮蔽,作品本身的真實價值被抹去,重則讓藝術(shù)家成為狂熱粉絲集體“彌賽亞情節(jié)”的犧牲品,從此永不見天日。
結(jié)語
藝術(shù)家不需要被神化,音樂作品也無需被包裝成奇跡。
當藝術(shù)家被挾裹于集體情緒之下,個人創(chuàng)作的初衷往往被擠壓、篡改,直至異化為某種符號。這并非刀郎一人的困境,而是大眾媒介驅(qū)動下文化消費的普遍邏輯。
對藝術(shù)的真正尊重,從來不在于拔高它到某種不可觸及的圣域,而在于允許它保持真實、瑕疵和人性化的自然狀態(tài)。或許,我們更應回歸到對作品本體的敬畏中去,擺脫為迎合情緒化狂歡而付諸的解讀與再塑。
正如刀郎本身的創(chuàng)作中所傳達的樸素質(zhì)感——只是在真實的唱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