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五環(huán)外OUTSIDE 劉奕然
編輯 | 車卯卯
避開人群，正成為年輕人的休閑娛樂關鍵詞。相比每逢節(jié)假日就涌向商圈，如今有越來越多人選擇周末奔向市郊。
在戶外愛好者激增的幾年中，年輕釣魚佬的隊伍也在無聲壯大。
釣魚，過去常被視作一種步入中年的標志，近兩年里，開始變成年輕人“懂生活”的標志。無論江邊河邊湖邊，也無論有多偏僻，有水的地方就總有釣魚佬。
不少人都會在嘗試首釣后感嘆“一天釣魚，一輩子成癮”。當代年輕人為了釣魚，會自愿將生活調整至苦行僧模式。
吃飯可以敷衍，覺可以少睡，皮膚越黑段位越高，寧愿身上被叮幾十個蚊子包也不愿“空軍”，周末和小長假集中釣，工作日晚上常規(guī)夜釣，微信釘釘飛書輪流找不到人不是因為逃避加班，而是野外的確沒有信號。
無論過去這一周有多大壓力，坐在水邊盯著魚竿，就能低成本并高效地完成一場心理治療。
釣魚年輕化的同時，在缺乏娛樂生活的下沉市場中，第一批上癮年輕釣友，已經開始在釣魚上砸下重金。
01 在縣城當魚塘主，愿者上鉤月入過萬
田宇每天只有兩件正事，給魚塘里的魚打氧喂食，接著就是給自己冰鎮(zhèn)上一打啤酒。
掃掃地、清理清理池邊的死魚，做完零零散散的雜活兒將近9點，門口就能迎來第一波客人。
坐在天幕下打盹的時候都不用睜眼，田宇只靠聽就能分辨出來了幾輛車幾伙人，如果是生面孔就站起來迎一迎，如果看見常客下車就招呼一聲“來了”，然后讓客人自便。
開垂釣園兩年來，每個營業(yè)日只要一過下午3點，田宇就要在心里默念“別來人別來人”。三點半不來顧客就鎖門，是他給自己立下的規(guī)矩，剩余的時間他要留給自己去野釣。
“我雖然開垂釣園，但我從來不在自己的地方釣，這樣沒意思?！?/p>
據說釣魚的段位可以從膚色被曬深淺上分辨，田宇身邊的釣友沒人能猜出來他是00后。
年輕人在小縣城的最佳前程組合，通常是一份旱澇保收的穩(wěn)定閑職，再加一份能賺點小錢的副業(yè)。田宇大學畢業(yè)回到老家才發(fā)現，所謂的“穩(wěn)定工作”由于就業(yè)飽和已經好幾年沒騰出職位空缺。
“先穩(wěn)定”的計劃落空，就從“賺點小錢”開始著手。
在縣城創(chuàng)業(yè)，比起租門市、學手藝、雇員工，田宇覺得垂釣園要相對輕松很多，加上自己就是資深釣友，很快就拿著家里給的啟動資金落實了魚塘主的身份。
納涼，魚塘主的經營日常（圖源：受訪者）
“家里在市郊有塊空地，刨坑鋪地加進魚沒多大投入，開了以后也沒怎么經營和宣傳，只在國道邊上立了個‘垂釣’指示牌”
靠著距離市區(qū)最近，魚好吊便宜又新鮮，田宇的初始客源基本都來自口耳相傳。
釣上來的按斤稱重，坐一天沒釣上魚可以不收錢，花幾十塊錢就能坐一整天。200塊錢釣上來的量就足夠給親戚朋友送一圈，旺季的時候田宇覺得自己像個魚販，只單純站在秤旁邊給一筐筐鯽魚稱重。
“起初真沒覺得這個能掙錢，就想給自己找個事干，沒想到提前實現退休了。有時候看著人還不錯的顧客就送兩瓶啤酒，我不差這點錢，人家也愿意常上你這來。”
年輕釣魚佬圈中盛傳“20歲出頭開始釣魚少走幾十年彎路”，田宇在各方面都提前完成了這個指標，實現靠愛好掙錢，一年回本，人在縣城凈利過萬。
沒了回本壓力，田宇卻開始覺得經營壓力越來越大，顧客變多，就開始有人想渾水摸魚。
有人會把已經上鉤的魚故意放走，表面上看起來忙了一天一條魚沒釣上來，走在“按斤稱重”的灰色區(qū)域，在桿的一收一提之間過足了釣魚的癮。有人會借田宇的桿玩一下午，一條沒釣上還讓他抓一條回家嘗嘗鮮。
安監(jiān)控，00后整頓魚塘重要舉措（圖源：受訪者）
00后有自己的創(chuàng)業(yè)理念，錢可以少賺，氣不能多受，于是定下新規(guī)：一條沒上鉤的顧客一律按鐘頭算錢。
隨機垂釣園在馬上迎來旺季的時候遇冷，連續(xù)半個月田宇都在中午就早早鎖門。
“之前有伙人一坐十幾個小時一條不釣，我干陪著他們也照樣沒收入，實際誰?；^你能看的出來，真新手或者小孩來這條規(guī)矩就不存在。”
暑期來臨，有越來越多年輕顧客光臨，他的垂釣園才開始重新熱起來。
他們裝備自備花錢痛快，釣得又快又好又安靜。有人直接把魚竿寄存到他這一周來3次，到后來要加他微信提前預約時間。
他發(fā)現釣魚開始在縣城的年輕人之間躥紅，口耳相傳再一次發(fā)揮作用。他也從不全年全天營業(yè)，逐漸拓展至夜釣和冬釣。
位置有限，靠預約先得（圖源：受訪者）
年輕人變成了田宇的主要客群，當他被問起“為什么年輕人開始愛上釣魚”時。
他只簡單回答“有時間來甩一桿就全都明白了?！?/p>
02 新手入坑4個月，在魚坑砸下兩萬塊
江蘺半夢半醒中兩手不自主猛地一抬，連著夜釣一個月，已經發(fā)展到做夢都在抬桿的地步。
他每天一睜眼就面臨幾個選擇，今天釣不釣，在哪釣，去什么地方釣。
上班在抖音上看天元鄧剛，下班以后吃飯也不如釣魚重要，揣幾個涼雞蛋先去水邊，蛋清自己吃，蛋黃留著做自制魚餌給魚吃。
“周末節(jié)假日我都直接消失的，我媽總說我二十多歲人怎么先釣魚上癮了，每天這個著魔勁兒像被水鬼勾了魂?！?/p>
江蘺去年被朋友第一次帶去釣魚的時候，還在笑話他們玩的都是“老頭樂”。拿著朋友淘汰不用的魚竿，坐著只能搭上半個屁股的折疊凳，在指導下開料、綁線、釣漂。
起初一個多小時江蘺覺得這世界上沒有比這更無聊的事了，直到中魚的那一瞬間。
手下的桿一沉，江蘺的心跟著猛一顫，從提竿到把魚釣到眼前整個過程，他覺得自己心率就始終沒下過120，一種人在岸上和另一個生命做對抗之感，雖然最后只釣上一條沒有食指長的小魚。
“當時就覺得，這釣魚不該是中老年活動，他們那心臟能經得起這樣的刺激嗎？”
一桿入坑，上癮一輩子，從那天過后江蘺開始陸續(xù)在裝備上大砸重金。
江蘺相冊中100張照片90張和魚相關（圖源：受訪者）
輪、竿、線、餌不斷升級，魚竿從二手買到進口?！安履阆矚g”里的東西江蘺確實全部中意。
遮陽傘和衣服褲子自己用的可以幾十塊錢，釣魚用的一件也不能含糊。打窩、釣費、魚餌、抄網都是小物件，零散花費一個月不到一千，買下一兩千的魚竿不眨眼，連開車找野釣地點的油費一周都要800，入坑4個月，陸陸續(xù)續(xù)在釣魚上花了2萬塊錢。
有車有房沒生活壓力的縣城青年，生活似乎只缺這么一個讓生活重新充滿活力的愛好，在愛好上花錢也一向舍得。
入坑路亞，買下上萬的裝備，雖然一周釣不上來50塊錢的魚，江蘺卻覺得人生從未如此充實過。
“我身邊的朋友都是這樣的，我不算花得多的，裝備這種東西上不封頂?！?/p>
京東運動發(fā)布的《2023垂釣消費趨勢》中，國內26歲以下垂釣愛好者人數在過去三年中已增長4倍。數據顯示，2023年路亞新增用戶增長超50%。年輕人乃至青少年，大有成長為漁具消費主力的趨勢。
垂釣同露營、騎行、徒步并稱戶外運動三大類目的同時，也有互相促進消費勢頭。
江蘺從開始釣魚后，后備箱里也總塞著些露營裝備，戶外不分家，至于露營的裝備的花銷就是另外一筆帳。
上午釣魚下午燉魚，即刻享用勝利果實（圖源：受訪者）
江蘺認為，釣魚的快樂可以具體細分為幾種。有人喜歡釣魚，有人喜歡吃魚，有人喜歡只是野外環(huán)境，甚至擅長找打窩點也是一種樂趣，而之于他，釣魚的快樂一部分來源于過程，一部分來源于升級裝備。
從買下裝備，出門試新裝備，體驗新竿新輪新魚線，直到魚咬勾提竿。生活中缺乏的平靜、興奮和高延遲滿足，都能在釣魚的過程中一并得到。
03 三分天注定，七分靠漁具
釣魚，幾乎滿足了當代年輕人對休閑娛樂的一切幻想。多在人少的戶外，靜為主動為輔，能解壓，也能有收獲。
生命并不完全在于靜止，但可以靜多一些，偶爾中魚提竿。
入坑，通常作為年輕人全身心投入進興趣愛好的統(tǒng)稱，與此同時，同樣入坑的還有大量的時間和金錢。公允來講，也并不是單釣魚這一項格外燒錢，過去有盲盒手辦，現在就有釣魚露營。
新手入坑通常也是消費的高峰，前有“十釣九空”的新手定律，不少年輕人會自愿氪金來增加魚上鉤的概率。
在小紅書上，我們甚至能看到非常詳盡的釣魚鄙視鏈，探討野釣、池釣、黑坑和海釣哪種更高級。
新手求助帖中常見攥著大筆預算的觀望者，問下“準備入坑路亞，預算一萬，各位釣友有什么推薦？”得到“一千一下沒有好桿”的回應。
三分天注定，七分靠漁具的定律在這里要被重新分配，人們相信什么竿釣上什么魚，試圖通過升級裝備盡量把三七的比例拉成四六。
入門裝備看起來門檻不低（圖源：小紅書）
但想獲得釣魚的快樂就一定要花大錢嗎？突破軟件與軟件之間的屏障就會發(fā)現，做一個快樂釣魚佬，無所謂手頭有多少預算。
以互聯網為窺鏡，我們能看到小紅書上的新手路亞玩家首釣告捷，也能在拼多多的評論區(qū)發(fā)現大群誠摯快樂的釣魚佬。
抖音上也會看到，常年生活在縣城農村的年輕人，會把釣魚作為主要娛樂方式。周末出去吃頓飯要二百，買下套傳統(tǒng)釣的入門裝備夠日常消遣玩上半年，不管什么桿子什么釣法，只要上魚就很開心。
你可以花一萬二買下海釣新手必備，也能在拼多多花78.9買下拆開快遞就能直奔江邊的全套禮包。兩者也很可能出自同一個發(fā)貨地：山東威海。
年輕人釣魚不罕見，00后也從小釣到大（圖源：抖音）
據中國釣魚協會不完全統(tǒng)計，目前中國大約有1.4億釣魚人群，18歲以下的釣魚愛好者占了總數的12%，18歲至24歲占10%，25歲—44歲的人群已經成為釣魚的主力軍，占比高達46%。
釣魚群體不斷遞增的同時，漁具周邊產業(yè)也正在悶聲發(fā)大財。
目前國內現存漁具相關企業(yè)約78.5萬余家，2023年上半年新增注冊相關企業(yè)24.5萬余家，與2022年同期相比上漲109.8%，負責出產全世界80%漁具產品。
無論釣魚人群、產業(yè)鏈還是電商消費的數據來看，釣魚的確開始變得大眾化。無論窮釣富釣，網上和“釣魚”“漁具”相關的地方，總能看到炫耀成果的釣魚佬。
不秀釣上幾條魚怎么管這里叫買家秀？
解壓并自得其樂，是釣魚佬的快樂精髓，每代人也有自己的習慣。70、80后的釣友關鍵詞在于“發(fā)掘”，自制的魚餌、獨特的打結方法、偏僻無人的野釣點，釣魚于他們而言是種探索游戲。
年輕釣友更在于體驗，花在裝備魚竿上的錢歸根結底都是為了獲得優(yōu)質體驗，所以隨著漁具一并購買的總有幾件天幕、折疊桌椅等露營裝備。
一線城市釣友喜歡研究路亞、海釣、游艇出行，縣城青年之間會互相分享80能坐一天的垂釣園。
所謂的“窮釣富釣”永遠都是因人而異，所有釣友都會在“釣魚能收獲快樂”這件事上達成統(tǒng)一。釣魚愛好者們常愛提起，釣魚是一種遺留下來的原始樂趣。
事實上，坐在水邊，脫離裝備釣法和經驗，釣魚佬的快樂本也沒有高低。
04 結語
釣魚上癮的年輕人，會將釣魚奉為一種精神信仰。
釣友會將釣魚的快樂分為幾個層級，準備工作、釣魚進行時、和拿著釣好的魚返途炫耀，每釣上一條大魚恨不得把魚掛腰上徒步回家。
到了年輕釣友這里，還要加上一個利用所有碎片時間購置裝備的樂趣，每經歷一層，都是對大腦中獎勵物質多巴胺的新一重刺激，也是生活中一切煩惱的回避機制。
生活中的一切不順都在走向戶外的那刻緩解，對著安靜開闊的水面放空，靜等有魚咬鉤，帶著釣好的魚回家的感覺，至少讓人覺得自己的時間和努力都是有價值的。
對身處快節(jié)奏、密集信息時代的年輕人來說，避開人群去戶外釣魚，總能撫平身上九成的毛躁。
*本文中均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