界面新聞記者 | 胡毓婧
界面新聞編輯 | 張友發(fā)
流傳千百年的神話和民間傳說，不斷交出年輕而新奇的現(xiàn)代答卷。
2019年，《白蛇：緣起》開啟了追光動畫的“白蛇”系列。彼時，國漫尚未完全崛起，國產動畫的“中國神話宇宙”建構的可行性還在等待更多作品驗證。
作為白蛇故事的前傳，《白蛇：緣起》以東方意蘊和愛情傳說打開了中國動畫的想象力空間，最終斬獲4.7億票房，成為當時成立六年的追光動畫的票房最高作品。
這部美學、敘事和行業(yè)意義都具備標桿性的作品，被視為追光動畫的轉型之作?！栋咨撸壕壠稹泛螅适屡c畫風更為大膽的《白蛇2：青蛇劫起》，成為動畫電影融合傳統(tǒng)文化與現(xiàn)代元素的一次冒險。
后續(xù)的《新神榜：哪吒重生》《新神榜：楊戩》和《長安三萬里》令追光動畫的新傳說、新神榜、新文化譜系逐漸成型。幾乎每年暑期檔，追光動畫都有一部新作上映，成為一家產能穩(wěn)定的動畫創(chuàng)作公司。
8月10日，“白蛇”系列第三部作品《白蛇：浮生》上映，不同于作為前傳和后傳的《白蛇：緣起》和《白蛇2：青蛇劫起》，《白蛇：浮生》是白蛇故事階段性的收束點，故事回歸到白蛇傳說的正傳部分，電影以新的動畫形式與風格，呈現(xiàn)了這段經典愛情傳奇。
《白蛇：浮生》的兩位導演陳健喜和李佳鍇在追光動畫工作多年，在新編這個愛情傳說時，他們盡量摒除不同前作版本創(chuàng)作的影響，從角色和系列化的角度，確定下古雅清麗的市井生活化風格。
他們告訴界面文娛：“我們希望‘白蛇’系列，既能在傳統(tǒng)故事上生根發(fā)芽，發(fā)展出很多新奇的可能，也希望最后使命到我們手上的時候，給下一代人講述一個《白蛇傳》的故事，讓大家知道這個故事本來是什么樣子?！?/span>
以下為界面文娛在《白蛇：浮生》上映后，與導演陳健喜和李佳鍇的專訪對話，內容略有編輯。
“掏空”自己，呈現(xiàn)小白與小青的生活化一面
界面文娛：兩位導演在追光都負責過哪些項目？
李佳鍇：我是因為《白蛇：緣起》加入的追光，當時看了這部電影，覺得非常驚艷，轉頭就投了追光簡歷，之后參與了《白蛇2：青蛇劫起》《新神榜：楊戩》和《長安三萬里》，我的本職工作是做分鏡、故事板，健喜是做動畫的，直到《白蛇：浮生》，我倆才成為了導演。
陳健喜：我從追光最早的《小門神》就在了，一路參與過所有項目，直到現(xiàn)在。
界面文娛：對這樣一個耳熟能詳?shù)拿耖g傳說，《白蛇：浮生》的改編思路是怎樣的？
陳健喜：首先《白蛇：浮生》是《白蛇：緣起》的續(xù)集，延續(xù)了前作里的角色、背景，以及《白蛇2： 青蛇劫起》的結尾，因為這一部展開的是正傳的故事，所以我們嘗試了一些融合。
比如我們加入了寶青坊主這個貫穿“白蛇”系列的角色，以及許仙這個角色，過往觀眾覺得他比較“弱”，但當我們用一個新的視角去看，其實他的害怕是正常反應，但他性格里的勇敢，和第一部的阿宣是一致的。包括小白、小青，電影也呈現(xiàn)了她們生活化、可愛的一面。
李佳鍇：我們會盡量讓自己“掏空”一點，不被過往的作品影響，因為白蛇的故事，小人書、國產影視劇和日本動漫都在講，我們需要做的是拿住小白、小青的性格，讓她們面對正傳里的矛盾。
其實對于我們年輕的團隊而言，白蛇傳的故事也有一定距離，所以我們用新穎的動畫技術來講述這個故事，也是一種創(chuàng)新。
界面文娛：會不會擔心觀眾對小白、許仙這些角色失去新鮮感？
李佳鍇：不會，因為他們面臨的環(huán)境是不同的，《緣起》和《劫起》是危機四伏的環(huán)境，激發(fā)了她們身上最具攻擊性的一面?！陡∩沸“椎某踔跃褪呛煤眠^日子，在完全放松的狀態(tài)下，她們會釋放出可愛溫柔的一面，角色也會更豐滿、更吸引人。
陳健喜：情節(jié)上也有新的設計，像盜仙草、喝雄黃酒，以及結尾用博山爐去昆侖山，遇到仙鶴童子，雖然和過往版本講述的是同一個事情，但會在原有結構上融合新的方式展開。
界面文娛：在現(xiàn)代語境下，小白和小青身上的核心魅力是什么？
李佳鍇：這兩個角色本身就是在現(xiàn)代語境下創(chuàng)造出來的，小白肯定是一個堅強有智慧、果敢的大女主，一個很全面的姐姐。小青性格中反叛精神更強，不會按照別人給的規(guī)則去行事，這兩種性格其實在現(xiàn)代語境下都非常受歡迎。
界面文娛：《白蛇：浮生》本質上是一個關于愛的故事，但當下大家對愛情祛魅后，你們怎么看這個現(xiàn)狀？
李佳鍇：這是一個非常純潔的的愛情故事。本身它起源于一個古典的故事，可能現(xiàn)在感情上大家比較浮躁，整個社會也有這種感覺。但是小白和許仙的愛，即使不是放在今天明天，哪怕是未來，也可以一直被反復傳唱，因為它本身的情感張力非常強，第一場燈光做出來，我看到畫面里一個男人和一條大蛇在一起，就覺得很震撼。
它的故事非常簡單，就是一個男人愛上了一條蛇，那是從古代到現(xiàn)在大家口口相傳、一對有情人跨越了種族、世俗等重重阻礙才在一起的故事，它值得被更多人看到，并且被分享給下一代的中國觀眾。
從系列化和角色成長角度，確定美術風格
界面文娛：相比前兩部，這次動畫的技術和風格上有什么突破？
陳健喜：這一部有很多特寫，因為我們的技術能呈現(xiàn)很近的鏡頭，所以在講故事的時候也不會避開近景，能呈現(xiàn)更多人與人的互動、人與場景的互動，有很多擠壓和拉伸的畫面，但觀感還是能保持舒適，技術的提升能讓表演有更大膽的發(fā)揮。但最難的是用特效和華麗的畫面來展示信息，推進劇情，而不是單單提供一個很美的畫面。
界面文娛：以寶青坊戲班演出這場戲，介紹一下你們創(chuàng)作時的想法和設計？
陳健喜：寶青坊主在這里的設定是一個戲班班主，她安排的這出戲與小白、許仙的關系是相互呼應的，她身上的奇幻神秘感是這個角色一貫的特質，但具體到《浮生》里，會涉及到切實的世界觀問題，這場演出是給電影里市井中的人們看的，它需要真實可信，不能依靠法術完成，所以我們設計了很多機械性的機關，來打造一個很厲害很有氛圍感的舞臺。
界面文娛：這一部的畫面風格和“白蛇”系列前兩部不太一樣，美術風格是如何確定的？
李佳鍇：有兩個方面，一是從系列化的角度來看，第一部《緣起》是以白蛇正傳為出發(fā)點，講一個很有想象力的故事，《劫起》也是比較大膽的一次創(chuàng)新嘗試。到第三部，其實這個故事到了階段性告別的一步，我們希望它是終點也是起點。
在系列的起點，我們不太敢做正傳，一來大家都熟悉正傳，二來它的故事比較難講，需要很多精彩的角色支撐。現(xiàn)在我們已經有兩部鋪墊了，帶著已經塑造好的角色和最新的技術，這樣三部曲放在一起看的話，才能構成一個比較辯證的“白蛇”系列，它既可以在傳統(tǒng)故事上生根發(fā)芽，發(fā)展出很多新奇的可能。
也希望最后使命到我們手上的時候，給下一代人講述一個《白蛇傳》的故事，讓大家知道這個故事本來是什么樣子，這是第一個方向。
二是以小白這個角色作為出發(fā)點，她的出發(fā)點就是好好生活，所以《浮生》就給她搭建了一個舞臺，我們把整個杭州城做得熱鬧一些，有市井感和生活感，給他們安排一個小院子，上面放一個小桌子，這一切都是因為小白想好好生活，她能在這個舞臺上好好表演，這才是一個比較良性的狀態(tài)。
如果我們把她的故事做成暗黑系，或者無限放大想象力，也違背這個角色的初衷。
《白蛇》正傳告一段落，但神話傳說人物新編空間很大
界面文娛：追光能保證每年暑期一部電影上映，產能很穩(wěn)定，背后付出了哪些努力？
李佳鍇：第一點就是非常穩(wěn)定的計劃，我們會構想出未來三年要做的電影。比如《白蛇：浮生》是三年前《新神榜：楊戩》項目快結束的時候，《楊戩》上映完，《浮生》就開始推動。
我們認真做計劃，并且尊重這個計劃，再加上整個公司非常緊密的配合，齒輪咬合得非常緊，不會發(fā)生空轉或者停擺的狀況，所以能一直在穩(wěn)定地輸出作品。計劃要做好，然后并且尊重計劃執(zhí)行，我覺得這是追光的一個非常大的執(zhí)行力優(yōu)勢。
界面文娛：如何判斷一個系列有持續(xù)開發(fā)的價值，又如何確定它走到了生命周期的臨界點？
李佳鍇：我們有一個創(chuàng)作團隊，每周一起聊一聊故事上的事情，追光動畫目前現(xiàn)階段的計劃就是“白蛇”正傳故事要暫時告一段落，這是我們達成的共識。在共識之外還沒有其他共識，等到下一次共識的時候再說。
界面文娛：整個系列做下來，覺得最大的收獲和遺憾是什么？
李佳鍇：我很榮幸陪著小白、小青走了這三年，把她們送到銀幕邊上，我很開心。遺憾的話，我們作為導演，這片子的幾千個鏡頭，每一個鏡頭都有遺憾，但我其實不后悔，因為我知道一個鏡頭做下來，從一個二維的草圖到三維的建模，再到動畫的表演，燈光的渲染，色彩的指定，所有的環(huán)節(jié)，每一個鏡頭需要牽扯到好幾百人，可以做得更好的地，每個鏡頭我都能說出來哪個地方當時要能再好點就好了。
但是說實話，做電影就伴隨著這種遺憾，電影就是遺憾的藝術，但是我有遺憾但不后悔，這一點很重要，因為在當時當刻已經用盡了所有的努力和力氣，收獲到的結果就都是滿意的。
界面文娛：追光動畫過去幾年創(chuàng)作主要在神話傳說人物新編這個方向上，你們覺得這個賽道有什么挖掘的空間？追光有沒有形成某種方法論？
李佳鍇：說方法論，我覺得還為時尚早，因為我們也在摸索的路上，小白其實也是追光動畫唯一一個三部都以她為主角的角色，這個角色我們設計得很成功，我覺得重要的是人物本身，因為故事都是角色在經歷、改變，角色本身是不是多面的，是不是有戲劇張力，這一點很重要。
小白身上有一層張力——她是妖怪，但是她特別想隱掉這層身份，因為是妖怪，她受過很多苦了，這是她的矛盾。小青是想跟姐姐一直生活在一起，然后潛心修煉，可是有很多硬性攻擊和世俗規(guī)矩在阻攔他們。
這兩個角色能在追光，在整個中國動畫界能有個三部曲的呈現(xiàn)，都是因為角色本身有典型性，角色有張力，不說方法論，如果是一些非常淺薄的經驗能分享的話，我覺得要好好處理角色，把角色做得豐滿有趣，用角色來去推動故事，作品就可以走得更遠。
古典故事里沒有被大眾熟知的角色，這類角色也很有故事張力，神話傳說的角色有很多的備選。
界面文娛：大家談到國產動畫電影，主要討論還是畫面精美，但敘事相對薄弱，你們怎么看待這個問題？
李佳鍇：我覺得說得挺好，本身技術的進步是為了輔助我們講故事，講故事其實不僅僅是動畫，是任何一個能傳播情緒的媒介都應該做的事情。在這條路上從來沒有做好這一步，它只能更好，這也是追光一直在追求的，如何講更精彩的中國故事，這是我們的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