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每日人物社 宋春光
編輯|張松鼠
運營|小二郎
6月初，“廣州地鐵允許個人投放后”話題上了熱搜，有人相親，有人整活，有人送搞怪祝福，最受關(guān)注的還是第一個在地鐵站打廣告求職的人：大家找工作和找對象都不容易，掃碼了解我“飄零的前半生”。999元可以展示5天，價錢不高，話題不小。廣州地鐵甚至受此啟發(fā)，啟動了畢業(yè)季個人廣告宣傳。
曾是品牌專屬秀場的地鐵站，如今也有了展現(xiàn)“打工人”風采的“E人屏”。網(wǎng)友評價：“早上死氣沉沉去上班，看到這個精神一振，或許就是它的價值吧?！薄昂冒?，小人物的生活突然就被放大了?！?/p>
與其說是廣告，不如說這是另一種精神樹洞，在打工壓力具像化的地鐵通勤路上，年輕人渴望通過“整活兒”獲得短暫的抽離和慰藉。
“掃碼了解我飄零的前半生”
珠江新城站位于廣州地鐵線路圖的中心位置，是三號線與五號線的換乘站。在官方統(tǒng)計中，這是全線網(wǎng)客運量排名第二的站點，最大客運量能達到40余萬人次。
4月13日上午，向瑤函在來到這座人氣站點，不是為了換乘，他來查看自己投放的個人廣告牌，也是一份特殊的簡歷，3米 x 1.5米的燈箱上面寫著：大家找工作和找對象都不容易，掃碼了解我“飄零的前半生”，配合大幅半身照，面部被“找不到工作，沒臉見人了”遮擋。
很多人圍觀和駐足合影。有人調(diào)侃：一眼瞅見海報配色和打了碼的照片，還以為是找犯人呢，仔細看才發(fā)現(xiàn)是找工作。
向瑤函在地鐵投放的簡歷廣告。圖 / 受訪者提供
今年1月，廣州地鐵上線了個人廣告業(yè)務(wù)，并鋪設(shè)了上千塊廣告燈箱推廣這項新業(yè)務(wù)，平臺提供從398元到999元不等的廣告投放選擇，這意味著普通人也能出現(xiàn)在公共宣傳空間，用不同的方式表達自我。
最讓人心動的還是價格，畢竟地鐵廣告在普通人想象中和電視廣告一樣高不可攀，如今不要9萬9，不要9千9，只要999。
圖 / 個人投放和商業(yè)投放價格對比鮮明
“我可能是第一個在地鐵廣告投簡歷的人，2天時間微信就被加爆了?！?/p>
上刊當天，向瑤函就通過了120多個好友申請，直到微信提示“賬號異?！保瑫簳r禁止了他通過好友的動作。
2023年5月，他從上一家公司裸辭，決定轉(zhuǎn)換到人工智能領(lǐng)域。在一年的Gap中，他按部就班學習AI算法，偶爾投遞簡歷。到了今年，他提高了求職優(yōu)先級，想加入一個AI方向團隊，但一直沒能獲得匹配的機會。
隨著求職競爭越來越激烈，前兩年就有媒體報道過：00后將簡歷“卷”成更有創(chuàng)意和個性化的“使用說明書”。向瑤函也注意到AI社群里有很多人在用“說明書”推介自己，有人甚至連“能站著睡覺”都寫了進去。地鐵簡歷不過是將個人使用說明書搬到了“線下”。
求職廣告之外，更多的還是各種生日祝福、紀念日祝福。
吳佳玲給“I人”程序員老公設(shè)計了游戲像素風海報，丈夫憨笑的半身像旁邊，還有個以他為原型的萌版超人。她將投放地點選在了他們居住的小區(qū)樓下，靠近郊區(qū)的旺村地鐵站——不至于讓他太“社死”，價格也更便宜。
“I人”程序員站在自己的廣告前合影。圖 / 受訪者提供
22歲的Cola的照片被朋友投在號稱“亞洲最大地鐵站”的天河公園地鐵站。
環(huán)形LED大屏幕上，霸總風文案引人矚目：“江大小姐生日快樂！……這就是傳說中身價過億的江家獨寵千金？”她以《重生之，我承包了廣州地鐵》在小紅書上分享了自己的經(jīng)歷，網(wǎng)友紛紛表示要效仿。
Cola站在自己的廣告前合影。圖 / 受訪者提供
如果在今年3月中旬路過廣州體育西路地鐵站G口，你會看到兩塊蛋黃色的廣告牌。畫面上，一位西裝革履的男士舉起右手食指，平等地指著每個過路人，配文寫道：你知道早餐不能吃什么嗎？午餐和晚餐。
海報模仿自美劇《風騷律師》索爾·古德曼的標志性宣傳海報。只不過索爾被換成了法律博主“俏佳人”的臉。他在社交平臺上分享，這是給自己做的應(yīng)援，“大家也可以給朋友整一塊，讓ta社死”。
圖 / @俏佳人xxx
為自己應(yīng)援
廣州地鐵擁有位居全國第三名的里程，16條地鐵網(wǎng)線遍布羊城，每天約有超過1000萬人次在地鐵中穿行。
面向個人的廣告位，不只是給某個人打廣告，也是在給城市打廣告，讓人看到這個城市里形形色色的美好個體。
作為新廣州人，吳佳玲喜歡這里的包容。與北京上海深圳相比，廣州房價相對低，一對夫妻墊腳努努力，就能扎根下來。濃濃的煙火氣，也使這座城市經(jīng)常因為“精神狀態(tài)領(lǐng)先”出圈。
“在廣州我覺得自己穿得很正常，去外地旅游，我覺得自己土里吧唧的?！?/p>
“平時的我，人字拖；出席重要場合的我，名牌人字拖。”
比起嚴肅，廣州人更喜歡搞笑。去年廣州馬拉松十周年，就被廣州人玩成萬圣節(jié)現(xiàn)場。財神爺，包租婆，后面跟著金鐘罩鐵布衫。拉拉隊也不走尋常路，在路邊拉起扎心橫幅：“跑嗨咩終點又無人等你?！?/p>
向瑤函曾經(jīng)在深圳工作，他更喜歡廣州的松弛?！澳茏钕仍试S個人在地鐵投放廣告，這件事本身也很符合這座城市的調(diào)性?！?/p>
微博上“廣州地鐵允許個人投放后”話題下，網(wǎng)友的評論更多是對這件事帶來的情緒價值的肯定：“早上死氣沉沉去上班，看到這個精神一振，或許就是它的價值吧”，“我寧愿看這些都不愿意看商業(yè)廣告”，“好棒，小人物的生活突然就被放大了”，“廣州就是這么可愛”。
“飯圈”的李尼尼對廣州地鐵開放個人投放的事也是贊不絕口，“不要光給看不見摸不著的‘老公’打call，也別忘了為我們身邊的人，為我們自己應(yīng)援?！?/p>
她曾和追星的朋友給韓國偶像團體做過許多線下應(yīng)援，包括舉辦咖啡廳粉絲活動，自制扇子、手幅。甚至自制PPT標書贏得為Idol舉辦生日應(yīng)援的機會。
如今終于給自己老公搞了場線下應(yīng)援，物料只需要一張海報?？珊唵翁嗔恕Ｍ斗诺牡攸c，選在離家比較近的燕塘站。地鐵站提供了兩塊廣告位，李尼尼提前踩點，選了正對著換乘扶梯的位置：人來人往，燈光充足。
終于帶丈夫走到目的地，李尼尼看到已有兩個女孩正站在自己投放的燈箱前研究，她拿起手機的手都在抖，準備記錄丈夫看到廣告牌的一瞬間。
結(jié)果丈夫竟然完全沒注意到，徑直走了過去，還是在她的暗示下回頭，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大臉懟在眼前。他脫口而出：這是啥玩意兒？
看慣了明星的大臉，在公眾場合看到自己的大幅肖像，一般人的第一反應(yīng)都是震驚、窘迫。驚喜是后置的?；丶业穆飞险煞蚵詭ё载煹貙钅崮嵴f，儀式感這種東西他不太會搞。這意味著丈夫在思考，能不能為她制造同樣有儀式感的驚喜，“他其實很喜歡！”
李尼尼為丈夫投放的廣告牌。圖 / 受訪者提供
事實上，素人登上廣告牌被應(yīng)援并不是新鮮事。在2023年，小紅書上便興起了“40美元登上美國紐約時代廣場大屏”的話題風潮。
今年六月，中國網(wǎng)友@小趴菜流浪地球 在時代廣場投放了介紹自己的視頻，前一個視頻也來自中國，是茶飲品牌的出海廣告。
如今，在公共空間為自己應(yīng)援的風，終于從紐約吹到了廣州。
在投放地鐵簡歷之前，向瑤函也想過，1000塊錢完全可以買一個招聘平臺的會員，可能比在地鐵站打廣告更精準，但是“讓自己走到地鐵廣告上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更像一個行為藝術(shù)。現(xiàn)在網(wǎng)絡(luò)時代（信息）這么發(fā)達，我們要在信息海洋里留下自己的坐標系?！?/p>
樹洞
溫情趣味的敘事背后，是地鐵廣告生意經(jīng)難做的事實。而廣州地鐵的開源之舉，無形中為年輕人打開了一個新的精神空間。
根據(jù)中天盈信（CODC）數(shù)據(jù)庫統(tǒng)計，在2021年到2023年間，地鐵平面媒體上刊率逐年下滑，2023年上刊率僅有48%，是三年最低值，也就是說，在這一年全國地鐵站內(nèi)有將近一半的廣告牌都是空置的。廣州作為國內(nèi)最早開通地鐵的城市之一，地鐵里程、客流量均位居全國第三。其中，廣州地鐵三號線更是從城市中心貫穿南北，因人多擁擠，素有“死亡三號線”之稱。
哪怕先天條件如此充足，廣州地鐵利潤也受到影響。根據(jù)《界面新聞》報道，2023年廣州地鐵的歸母凈利潤下降8.2億元，截止到2023年底，資產(chǎn)負債率達到56.6%。如此財務(wù)壓力下，線下開拓個人廣告業(yè)務(wù)成了廣州地鐵傳媒的新嘗試。廣州地鐵相關(guān)負責人告訴每日人物，希望借助豐富接地氣的個人廣告，提升地鐵廣告的關(guān)注度和商業(yè)價值。
因為上熱搜和被媒體關(guān)注，“近期確實有部分站點在短期內(nèi)出現(xiàn)滿檔，需要排隊。”
除了換乘樞紐站，年輕人聚集的東山口、客村、崗頂、天河公園等站是熱門投放站點。和品牌客戶不同的是，個人投放更傾向于選擇自己工作和生活區(qū)域周邊的站點，所以一些偏遠站點也會被選到。
從需求來看，主要投放類型有四個系列。寵系列：寵愛人、寵自己、寵萌寵、寵愛豆；找系列：找工作、找對象、找鐵粉；炫系列：炫才藝、炫團隊、炫家鄉(xiāng)；謝系列：謝家人、謝親友、謝老師等。
不過，想要在地鐵站告白的人可要注意了，出于侵犯肖像權(quán)的風險，廣州地鐵目前不接受當事人不知情的“告白、求愛類”廣告。
通過地鐵廣告，向瑤函已經(jīng)面試了十幾家與AI相關(guān)的企業(yè)，“比自己在招聘簡歷上投簡歷的流程快了一些”。
因為向瑤函求職上了熱搜，廣州地鐵近期甚至面向畢業(yè)生啟動了畢業(yè)季個人廣告宣傳。
他沒想到的是，因為發(fā)布求職廣告，他成了很多人的“樹洞”。
其中不乏無厘頭的，比如有男生加他，問他要不要處對象。還有一上來就發(fā)了句“救救孩子吧”，隨后是對工作、生活的抱怨。出于禮貌，他只能回復(fù)道：“我能理解你現(xiàn)在的心情。”
在公共空間坦陳找不到工作、展示自己這件事，讓很多人覺得他很有勇氣，很酷。
根據(jù)智聯(lián)招聘今年5月發(fā)布的《2024大學生就業(yè)力調(diào)研報告》，今年普本院校的碩博畢業(yè)生錄取率為33.2%，比去年下降了17個百分點，而普本院校本科畢業(yè)生錄取率達為43.9%。
除了畢業(yè)生求職難度大，在過去兩年間，由于企業(yè)招聘收緊、裁員加劇等影響，一批有工作經(jīng)驗的人也面臨過較長時期的Gap經(jīng)歷。
為了找到合適的工作，年輕人各顯神通，卷簡歷，卷求職渠道。地鐵廣告求職，與其說多了一個機會，更像是帶來一個出口：找不到工作不丟人，勇敢地展示自己、推銷自己不丟人。
下刊后，向瑤函請地鐵站將海報郵寄到家，特地買了一個海報筒收納，放在沙發(fā)邊。“每天看著還蠻開心的，至少這是我曾經(jīng)做過的一個嘗試。”
廣州地鐵出圈之前，廈門地鐵的電視留言就已經(jīng)火了好幾年，甚至開啟了“樹洞文學”，媒體報道說，每天有上千條留言涌向地鐵樹洞：“如果我們不是牛馬，換公司為什么叫跳槽？”“努力這個詞看著就很累，一個奴出兩份力?！薄霸缙鹫婧茫蟹N植物人突然蘇醒的感覺?！薄凹儛垡呀?jīng)滿足不了我了，純金可以。”相關(guān)語錄既令人破防又莫名解壓。
現(xiàn)在，除了廣州地鐵，合肥、北京、鄭州、成都等多個城市的地鐵站都相繼開通了個人投放廣告業(yè)務(wù)。
一個月多月前，合肥的“丁子明”效仿向瑤函，在合肥三孝口地鐵站大屏投放簡歷，同樣引發(fā)熱議。據(jù)媒體報道，上刊一星期內(nèi)便有很多公司向他伸出了橄欖枝。網(wǎng)友調(diào)侃，招人的老板不會坐地鐵，有人回應(yīng)，公司HR會坐地鐵。
通勤必經(jīng)之地的地鐵站，曾經(jīng)是電商巨頭、基金公司、快消品牌的輪番展示之地，如今也成了“打工人”自己的精神樹洞。早晚高峰，除了低頭刷“霸總宇宙”，你或許也可以抬頭留意下，身邊的另一個普通人。
（文中李尼尼為化名）
參考資料：
界面新聞，《29城地鐵最新賬本：誰拿補貼多、誰更賺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