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顯微故事 張思曼
編輯 | 卓然
在許多城市，一家名為“鄭遠元”的連鎖品牌修腳房幾乎成了街邊一景。
鄭遠元修腳房遍布北上廣深等一線城市，在二三線城市甚至中小縣城，也不乏它的身影。
這些修腳房大多單次服務價格不超過100元，卻都處于城市中心地段，這不禁讓人疑惑：在房租、人力成本如此高昂、實體店紛紛喊苦的當下，這些店能賺到錢嗎？
經過相關資料的查證，鄭遠元居然是個百億帝國，目前全國門店超過8000多家，服務堪稱“修腳界的海底撈”，收費則是“蜜雪冰城”，涉足行業(yè)之多則對標“小米”。
“幾乎每個城市都有好多家鄭遠元，而且每一家都是老店，也是附近最堅挺的小店。"
帶著對這個帝國的好奇，作者走訪了不同地方的鄭遠元，打算從另一個角度解讀一家擁有4萬名員工的勞動密集型產業(yè)的發(fā)展故事。
以下就是關于這個鄭遠元修腳房的故事：
01
如果不是查詢了“鄭遠元”官網，你肯定很難想象，這個家樓下的修腳房如今已經在全國有了近萬家分店，是個龐大的“修腳帝國”。
數(shù)據顯示，“鄭遠元”有超8000店鋪分布在全國，通過標準化的管控后，這些“鄭遠元”店鋪幾乎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他們大多分布在二三線城市中心的居民區(qū)底商，面積不到50平左右，招牌都清一色地使用紅色顯眼字體突出“鄭遠元"。門店里擺著一排排帶腳凳的沙發(fā)，墻面上掛著足部經絡圖和價格表。
“鄭遠元”提供的服務和價格也很親民，修腳加上按摩，一條龍下來收費從70元到300元不等，如果有會員卡還可以再打7折。
看起來就是一家專注居民服務的平價小店，很難讓人把它和“百億帝國”聯(lián)想起來。
但每一位在鄭遠元工作過的修腳技師都清楚，老板到底有多賺錢。
在上海市長寧區(qū)鄭遠元門店工作的陳師傅簡單算了一下，僅他所在的小店，平均每天能服務70個客戶，客單價在84元左右，每一單扣除師傅提成的30元及水電房租之后，剩余的費用都會交給公司。
除了修腳按摩，鄭遠元還有精油推背、治療灰指甲項目、足部產品等產品，售價從298元到1000元不等。
“店里的技師們每天就能給公司創(chuàng)造3000元的正向收益，一個月就有近10萬利潤”。
“每個月18號是會員日，這一天這個收益還會翻上幾倍”，陳師傅回憶，僅3月的會員日，他所在的40平小店，就完成了3萬元的充值，還有不少沒趕上充值的客戶囑咐他“下個月一定要給自己留位置”。
“去年鄭遠元營收有140億，都是我們這樣的小店修出來的。”陳師傅自豪地說。
此外，店內使用的修腳和按摩產品都有專門的供應商提供。陳師傅說，連店里擦腳用的一次性用紙也有專屬供貨商，“這家企業(yè)就是抱上‘鄭遠元的大腿’，成了大企業(yè)?！?/p>
在創(chuàng)始人鄭遠元的老家陜西安康市，還有鄭遠元開設的培訓學校。學校對就業(yè)人群進行修腳培訓，畢業(yè)后直接把學員送到門店工作。
有報道提到此舉直接帶動當?shù)爻?萬人就業(yè)，也讓紫陽縣從貧困縣一躍成為“宇宙第一修腳”帝國所在地。
然而，如果你想加盟這樣一家修腳店，門檻卻不低，首先就要考核店鋪選址的位置。其加盟商要求中顯示，“店鋪位置必須是當?shù)厥兄行?，人流量大，消費力高的地段”。
這些地方往往租金也相對昂貴。以陳師傅的店鋪舉例，“我們這個門店，是全上?；蛘呷珖饨鹱钯F的地段之一，營業(yè)已經有好幾年了，周圍的店鋪換了幾茬，只有我們沒變?！?/p>
陳師傅有些驕傲地說，“今年我們全國店鋪或許會破萬家。”
一個百億帝國，若隱若現(xiàn)。
02
修腳不算是新生意，也談不上什么風口，但為何唯獨鄭遠元能像病毒一樣快速擴散到全國各大中小城市？
這背后鄭遠元踩中了怎樣的時運？
加盟這樣一家修腳店是否有機會跟著分一杯羹？
帶著這些疑問，我們開始研究起鄭遠元的發(fā)家史。
鄭遠元本人并不年長，他1983年出生，是一個陜西安康貧困農村家庭的孩子。當?shù)囟嗌矫}，交通閉塞，許多年輕人唯一出路就是外出打工。
鄭遠元也不例外，因家境貧寒，他初中輟學后就去煤礦打工，17歲后又去四川達州投奔親戚找出路。
在四川時，鄭遠元跟著姨父學會了修腳，并在20歲開始做修腳技師。從那以后，“命運的齒輪開始轉動”。
4年后，鄭遠元依靠不錯的手藝幫當?shù)匾还賳T治好了困擾多年的足底問題，在當?shù)匦∮忻麣猓脽岽蜩F，利用積攢多年的積蓄開了一家以自己名字命名的修腳房。
就這樣，3年內鄭遠元修腳房逐步從一家門店變成品牌連鎖，最終鄭遠元也注冊了“陜西服務連鎖有限公司”，從修腳工“逆襲”成為連鎖修腳房的老板。
但修腳并不是一個技術門檻高的生意，也遠不足以讓它最終邁向“百億帝國”。
轉變發(fā)生2006年。那一年，一句“得了灰指甲，一個傳染倆，問我怎么辦，馬上用亮甲”的廣告語火遍大江南北，讓所有人都知道了“亮甲”——樂泰藥業(yè)新一代亮甲牌灰指（趾）甲專用盒。
這個廣告還有個作用，讓普通人開始從灰指甲的傳染性，進而關注自己的足部健康問題，加上莆田系醫(yī)生治療灰指甲的廣告也無孔不入，修腳需求激增。
鄭遠元也在這時進入了保健品領域，開始制作一些足部產品放在店鋪中售賣。實際上，修腳收費低，利潤有限，最賺錢的還是這些保健品所帶來的收益。
高額利潤和滾雪球一樣越滾越大，2014年鄭遠元正式成立了“遠元集團”，也是這一年，紫陽縣開始和鄭遠元合作，通過在當?shù)卦O培訓學校，鄭遠元提供工作模式，合作培養(yǎng)人才。
此外，鄭遠元也開放了加盟模式，2013年，鄭遠元有450家店，到2015年，鄭遠元就有了748家門店，后來增速更是達到指數(shù)級。
百億帝國之所以龐大，還在于涉足的業(yè)務之廣。
在西安、上海松江等地，鄭遠元新開了高端會所業(yè)務同時還布局理療館，而遠元集團的產業(yè)布局甚至開始涉及生物科技、影視傳媒、教育、裝修、投資、科技等多個模塊。
這家修腳房的夢想還不止步于此，在其集團官網上還構建了一個更宏大的目標——5年內市值要千億、全球50000家門店，打造5家上市公司。
如今，這家百億帝國，正開始向千億帝國奔跑。
03
盡管鄭遠元的企業(yè)規(guī)模雖然越來越大，但在一線的修腳房技師卻絲毫感受不到“幸福”。
修腳是典型的勞動密集型服務行業(yè)，規(guī)模越大，員工越多，人力成本也就越高。
在早期關于鄭遠元修腳房的報道中，都會提到“有保底、工作穩(wěn)定”這一點——也正是如此，才扭轉了當?shù)厝岁P于修腳的看法，加入到修腳行業(yè)。
“實際上除了公司管理人員有底薪外，我們店長和一線技師是沒有五險一金和底薪的，純靠提成收入”，在上海靜安區(qū)鄭遠遠修腳房做修腳師傅的李師傅介紹，他每天需要服務7-8名客人，月收入約在8000元左右。
因純靠提成收入，所以師傅收入的高低和上工時間掛鉤，“做的客人越多、工作時間越長，則收入越高”。
這也導致，看上去師傅們做的是計件工資，但卻被綁在了店里——修腳的高峰期多集中在下班后到晚間11點之間，為防止搶客人，所有店內師傅們都采用“輪流叫號”制，即輪流服務進店客人，排到誰就是誰。
所以大部分鄭遠元師傅一有時間就會守在店里，以免有客人進店自己錯過了服務，因此每個師傅每天在崗時間超過14小時，而且忙碌起來連飯都沒時間吃——不少師傅，兜里都揣著糖，一旦低血糖后，會立即食用。
這樣的模式之下，師傅們也幾乎全年無休，李師傅形容自己，“到上海5年了，還沒逛過上?！?。
同樣因為純提成無底薪，無五險一金的模式，也導致了一些行業(yè)亂象。
比如，利用充值套路留住消費者。
修腳是典型的低價、高頻消費，通過攬充，可以鎖定客源，在鄭遠元修腳房，推銷充值已成了“心照不宣”的秘密。
同時為了能夠保障回頭客，充值還設定了一定門檻，如300元起沖，且300元在消費后一定無法正好消耗完畢，客戶們只能選擇繼續(xù)充值享受優(yōu)惠，或者放棄余額。
留住消費者后，師傅們也會盡量想辦法推銷產品。
“修腳提成很低，相比之下售賣產品提成高，所以很多師傅們推薦產品和其他附加服務”，李師傅指了指身后柜子上的一排別有用戶名字的文件盒，這些消費者大多是周圍有些年紀、愛養(yǎng)生的居民，也是保健品廣告的目標群體，“給他們推銷時候，也會夸大他們的身體情況?！?/p>
這些回頭客終會有無法抵抗推銷的時刻，買下附加產品。
也正是因為這個原因，在社交平臺上，不少鄭遠元修腳房評分低、稱其存在惡意消費、推銷等行為。
此外，因不買五險一金，入職、離職手續(xù)簡單，“未成年”修腳工在修腳房里也數(shù)見不鮮，“加上店里多是知根知底的老鄉(xiāng)，大家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也就算了”。
04
眼下，修腳市場也不再有想象中的廣袤。
“修腳”是沒有賬期、不賒賬、門檻低、盈利快的小本生意，但不是每個城市剛需性消費，且受當?shù)厥杖?、消費觀念影響嚴重，還不如足浴的消費頻次高。
因此主打“下沉”的“鄭遠元”并沒有真正下沉，而是在江浙滬、廣東等經濟環(huán)境較好地區(qū)，或者省會城市扎根。
這些城市商業(yè)競爭激烈，也是“修腳房”們想要爭奪的地方，有時候一條街上就有四五家修腳房。為了圈住客戶，修腳房價格戰(zhàn)、引流、挖師傅等“商戰(zhàn)”行為層出不窮。
鄭遠元作為“龍頭老大”，更是需要大體量的客戶群才能維持其發(fā)展，所以也被迫加入了這場“拉新”搶占市場的份額的戰(zhàn)斗——除了維持低價服務、新增推背、spa等服務，“鄭遠元修腳房”今年也開始策劃如會員日活動，來刺激用戶充值消費。
與此同時，為達成擴張目標，“鄭遠元修腳房”也在對外招募加盟商，隨之而來的品牌宣傳成本也迅速上漲。
而“遠元”集團在新的業(yè)務探索上，似乎未取得預期。
雖然已開始擁抱AI、生物工程，但目前相關業(yè)務也是圍繞“修腳”展開。
換句話說，創(chuàng)始人的基因決定了企業(yè)基因，從“修腳”起價的遠元集團，很難摘掉、也摘不掉修腳的帽子，只能繼續(xù)在“修腳”屆擴張。
某種程度上來說，怎么也走不出“修腳”的業(yè)務模塊，只能在連鎖規(guī)模上做文章，似乎是修腳行業(yè)面臨的共同困境。
急速擴張之下，人才缺口的弊端也凸顯，開始制約著公司的發(fā)展。
盡管早在2014年，鄭遠元就和紫陽縣政府達成了合作，通過和當?shù)卣_設技術培訓學校、免費教授當?shù)厝思夹g、提供就業(yè)崗位等方式來為修腳房培養(yǎng)人才，僅12天，鄭遠元學校即可培養(yǎng)出一名“合格”的技師。
“流水線”方式的培養(yǎng)人才的弊端，在技師們走上工作崗位時體現(xiàn)得淋漓盡致。
但修腳按摩不像蜜雪冰城售賣的奶茶等產品，可以標準化到每一杯產品原材料各添加多少。
“修腳”服務是一種非標產品，會因為師傅們的年齡、性別、以及經驗、不同學校鄭遠元學習的手法有所差別。
為了標準化服務，“鄭遠元修腳房”引入了許多“系統(tǒng)”工具來監(jiān)督師傅們的工作。
如安裝了監(jiān)控，每月巡查的方式來檢查師傅們的動作；通過計時器來“提醒”師傅們的效率……
長期超負荷勞作之下，一部分師傅職業(yè)病嚴重，另一部分師傅則深諳“摸魚”之道，鄭遠元的標準化之路依舊長路漫漫。
人員流失，是修腳行業(yè)必須共同的難題。
雖然“鄭遠元修腳房”號稱提供了明確的晉升機制，但對于擁有超4萬名一線員工的企業(yè)來說，晉升通道還是太狹窄，不少師傅都會將“鄭遠元修腳房”當作進城的跳板——學習一手技術后，通過老鄉(xiāng)帶領來到城市，再謀求出路。
其中不少人，在賺得一筆資金后，會選擇自己轉身做老板，同時帶走店里的員工及熟客。
人員的“從業(yè)素質”，更是鄭遠元等修腳房想要擴張的桎梏。
為方便管理，“鄭遠元修腳房”很早就開始搭建了線上管理系統(tǒng)，只需要員工在線操作充值、扣費等業(yè)務，總部就通過終端進行管理。
“但師傅們讀書并不多”，在長寧區(qū)一家鄭遠元做技師的師傅介紹，連鎖修腳房因收費低，相當大部分的從業(yè)者為中年人、文化水平在中年以下，對電腦使用并不熟悉。
“合規(guī)”也是鄭遠元等修腳房需要面對的另一重難題。
鄭遠元店中的大部分盈利來源于產品消耗，但是店中許多產品沒有生產備案，只是打上了“店內專用”的牌子，存在一定隱患。
在對產品治療功能、夸大宣傳上監(jiān)管越來越嚴的當下，宣傳“治療”功能的修腳房們無異于正在走鋼絲——或許一個政策出臺，就會掀起驚濤駭浪。
因此對想要稱霸“全球”的鄭遠元和其他品牌的修腳房來說，挑戰(zhàn)或許才剛剛開始。
（應受訪者要求，文中人物均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