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娛樂硬糖 顧韓
編輯|李春暉
人們的興趣變化究竟有多快或多慢？拉近看似乎幾周就風向一變，但放在一個較長的周期去考察，一個內(nèi)容范式、尤其是劇集這種轉(zhuǎn)頭較慢的大項目，可能七年都在講一個故事。
現(xiàn)在回過頭來看，2017年的《三生三世十里桃花》是古裝女主人設(shè)的一個轉(zhuǎn)折點——全能型女主取代了等待拯救的灰姑娘，男神女神談起了一致對外的爽文式戀愛。
在此之前，不論是2013年的《陸貞傳奇》、2015年的《古劍奇譚》、2016年的《花千骨》，女主都是成長型，出身既不高、也非四海八荒第一美人。而在此之后，從2018年的《香蜜沉沉燼如霜》直到2023年的《長月燼明》《長相思》，女主都是天生的身份尊貴、艷冠群芳。
出生即滿級的女主滿足了這一時期觀眾的心理需要。這既是在臺偶、韓劇多年的灰姑娘模式轟炸下，內(nèi)娛觀眾產(chǎn)生了審美疲勞；也是當時女性意識覺醒的階段要求做大女主、拒絕憋屈，不再yy自己是灰姑娘，直接yy是公主才夠爽?，F(xiàn)在的男頻短劇，也正處于這個階段。
但攸忽七年，不管是類型發(fā)展還是大眾情緒，古偶女主顯然再次走到了必須革新的節(jié)點上。
回顧今年3月的古偶大戰(zhàn)。《花間令》與《與鳳行》一個純網(wǎng)空降搶跑，一個網(wǎng)臺隆重開播，收視成績各有亮點。但從劇情與人物的出圈程度上來說，還是前者更勝一籌，算是一次成功的以小博大，其中鄭合惠子版楊采薇功不可沒。
在短劇領(lǐng)域，講述惡毒女配覺醒改命的《執(zhí)筆》異軍突起，打出了豆瓣7.6的口碑。老劇方面，一場時隔六年的配角掀桌席卷全網(wǎng)，2024年的觀眾在批判“大如”如懿的同時紛紛倒向了“奇跡婉婉”魏嬿婉……
社畜、炮灰、打工人，底層女角真要翻身做主了嗎？
天龍人，該讓位了
對古偶的吐槽，素材是常有的，產(chǎn)出是海量的，內(nèi)卷是激烈的。今時今日，在新一批知識性劇評UP主的影響下，觀眾已經(jīng)能夠很快跳過表層情節(jié)的槽點，直指背后的價值癥結(jié)。
《花間令》中的楊采薇是早年臺偶中比較多見、而近年古偶中少見的“草系”女主形象。因為身世變故，她從官家小姐淪落民間，常與尸體為伍，因毀容被視為怪物。即便如此，她依然堅韌樂觀，并且扎實學會一身仵作技能，面對強權(quán)能夠做到不卑不亢。
令普通觀眾意難平的其實并非同一個角色換人演，而是更類似于去年《長相思》的情況——變身之后，整部劇從畫風到價值觀都出現(xiàn)割裂。
當楊采薇獲得上官芷的皮囊、當玟小六回歸王姬身份，容貌家世皆與男主適配的新娘誕生了，談戀愛的外在障礙掃清了，兩個獨特又獨立的女主形象卻也就此消亡。
這背后，一是萬惡的“配平”思路，即男女主最好身份能力樣貌都相當，美男不能配丑女，丫鬟就得配小廝，令曠世月尊愛上的不能是平凡的小蘭花、得是有大來頭的息山神女。
二是天龍人才配擁有跌宕起伏的故事、感人至深的愛情，普通人只能成為他們play的一環(huán)。試想《花間令》里，把男主搞慘搞殘拉下神壇、讓兩人艱難查案相互取暖，理論上也算配平吧？但不行，不能是兩個普通人，必須是高富帥和白富美才符合古偶的幻想氛圍，沒人敢輕易冒這個險。
《如懿傳》魏嬿婉的翻案，則完全是去年《長月燼明》葉冰裳的重演。
葉冰裳在第一世中沒有任何法力護體，亂世求生不擇手段要被劇中所有人審判。魏嬿婉在真正作惡前已經(jīng)日常被嘲諷出身低微、見識短淺，她為了改善生存境況的種種努力，則要借女主陣營之口被斥為“不安分”。
這是一種并不高明但很常見的創(chuàng)作方式，配角在塑造之初就有明確的功能屬性，創(chuàng)作者按番位與陣營分配能力與道德。《執(zhí)筆》所屬的配角覺醒流派之所以經(jīng)久不衰、幾乎每出一種新題材就多一個新變種（土著覺醒反殺穿越者、替身覺醒變?nèi)f人迷、親媽覺醒對抗后媽……），正是因為群眾對這種明晃晃以配角為炮灰、一切只為成全主角的創(chuàng)作模式積怨已久。
只要看穿了這些人物的起始配置、選擇范圍本就不同，觀眾便很難與主角一同譴責惡毒女配“姿態(tài)難看”，反而更容易共情后者。畢竟，劇集觀眾里，選擇有限的普通人是多數(shù)，活得毫不費力的是少數(shù)。
事實上，相比政治正確與否、時髦值拉滿與否，代入感才是天龍人主角們最大的問題。
想當年，即便白淺頂著上神之名，做的事卻也是十分接地氣的受委屈、打小三，大家是多么愛看素素跳誅仙臺啊。趙麗穎的《楚喬傳》也有一條奴隸翻身的主線，但到了今年的《與鳳行》，卻是女戰(zhàn)神不為人知的脆弱與上古神不為人知的糾結(jié)，兩個中年精英忙里偷閑清醒沉淪。
如此開局實在小眾。而到頭來，讓觀眾感到刺激的還是男主如何心亂吃醋、如何因女主之死發(fā)瘋……這些祖?zhèn)鞯陌钥偺茁贰?/p>
“大女主”，有點扎手
天龍人主角千千萬，要說每個劇組每個主創(chuàng)都對普通人有惡意，那倒也不至于。正如開篇所言，配平與天龍人主角的泛濫同樣是之前審美流變的結(jié)果。
在傳統(tǒng)的言情模式中，男女主如何突破身份障礙走到一起是看點所在，越激烈越能證明愛情的崇高純粹。
然而隨著時代發(fā)展，人們的觀念逐漸倒向了“沒有物質(zhì)的愛情就像一盤散沙”。差距過大的結(jié)合既令人疲憊——畢竟灑狗血來來回回就那幾招，也很難令人信服，一度成為被嘲諷解構(gòu)的對象。
與此同時，女性觀眾不再甘心于傻白甜、白蓮花這樣的女主模板，開始萌生對強女主、“大女主”的期待。韓劇中出現(xiàn)了千頌伊，國劇也在差不多的時間流行起“大女主戲”，并且從落地古偶向仙偶蔓延。
2015年的《花千骨》中，身世于女主是沖突苦難的源起，關(guān)鍵時刻要靠男主男配維護。到了2017年的《三生三世十里桃花》，身世則成為女主碾壓眾人的底氣，切完大號可以自己殺回來復仇打臉。對于當時的觀眾來說，這就是一種進步與新鮮感。
然而到了2024年，觀眾已不再輕易為大女主宣傳買賬。并不是觀眾不需要大女主了——恰恰相反，觀眾對大女主的呼吁連年上漲，而是經(jīng)過女性題材輪番轟炸、一次次的希望再失望之后，觀眾對大女主的認知逐漸深入。
雖然目前尚不能給大女主下個特別準確的定義或行為準則，但哪些不算大女主，這個問題的答案越來越明確，也越來越豐富。
一個帶飛三個、被多位優(yōu)質(zhì)男性追求爭搶就是大女主么？位高權(quán)重、武力超群就是大女主么？不再被英雄救美空中轉(zhuǎn)圈圈，而是有能力壁咚甚至強吻男人，就是大女主么？不搞雌競、能輸出各種政治正確金句，就是大女主么？都不盡然，往往宣傳拔得越高，后期翻車越慘。
縱觀近年被拱上桌的配角與被拉踩的主角，起碼有一部分觀眾已經(jīng)意識到，強大與否與外在因素沒有必然關(guān)系。積極主動改善自身境遇，事業(yè)未必多崇高、但足夠支持其自信獨立不被他人評價左右，不會一味為愛犧牲、像正常人一樣考慮自身的得失利弊——愛自己，這些才是楊采薇、魏嬿婉們被觀眾賞識的特質(zhì)。
這一趨勢在古早偶像劇女主的風評上體現(xiàn)得也很明顯。在早年的偶像劇審判中，杉菜、金三順這些被霸總愛上的灰姑娘都要被問一句憑什么。可近幾年，網(wǎng)友突然又發(fā)覺她們遠比如今正確buff疊滿的完美女主更加有血有肉，經(jīng)得住剖析也值得敬佩。
這可能也與女性消費女頻內(nèi)容的心態(tài)變化有關(guān)。早年女頻基本等同于言情，沒有男主幾乎是不可想象的。而如今無CP逐漸生長起來，女性讀者更期待從中看到女性作者書寫的女性困境、女性力量。
劇圈也是同理，隨著CP文化逐漸被反戀愛腦、反性緣腦的呼聲取代，觀眾不再只想著代入女主蘇男主或者嗑CP，而是希望看到可共鳴的、有生命力與榜樣作用的女性形象。正因如此，觀眾才會如此惋惜那些開局還不錯、最后卻被困在官配里喪失主體性的古偶女主。
古偶女主的品格
那么問題來了，為什么這些正常的、有力的女性角色不能成為古偶女主？為什么演技更好的演員不能演古偶女主？
這就要說到古偶女主究竟意味著什么。項目規(guī)模越大，其承擔的就越不止于戲內(nèi)的戲劇功能，演員選擇與人設(shè)塑造要考慮的因素也更多。
對于平臺與片方來說，大古偶蘊含著巨大的商業(yè)價值，女主要能“扛劇”。倒不是指望粉絲撐起收視，而是像85花一樣能夠助力招商、自帶觀眾底盤與高關(guān)注，或者至少能夠持續(xù)制造話題，不論黑紅。從這個角度講，每拍一部劇都會有人審判其半永久妝容與三板斧演技改沒改的鞠婧祎，確實比鄭合惠子合適。
而對于藝人來說，古偶是吸粉固粉與積累商業(yè)價值的絕佳手段。這也是為什么古偶最容易出上桌、掀桌的話題，為什么主演粉絲經(jīng)常拿出劍拔弩張、寸土不讓的架勢。
對于有一定行業(yè)地位的女藝人來說，女主人設(shè)往往要服務(wù)于她本人的更高訴求、對其明星形象有所加成。當初大女主戲泛濫，很大程度也是因為85花紛紛到了30+的姐系年齡，能撐得起更長的時間跨度，也需要與時俱進的熒幕形象。
如懿作為宮斗劇女主被動到了離譜的程度，也源于周迅按照自己的價值觀對人物進行了調(diào)整，約束了她的行事手段，放大了她對愛情的信奉。
《如懿傳》表現(xiàn)不佳，并不影響周迅繼續(xù)當高大上的電影咖。然而很多待爆小花沒有這樣的退路，每部古偶都至關(guān)重要，不能放松。
那么今天的古偶是怎么助力生花吸粉的呢？終極思路就是艷壓，從正片、圖頻二創(chuàng)中的艷壓卷到路透階段的艷壓，從視覺美型度的艷壓到人設(shè)時髦值的艷壓。粉絲也因此熱衷于盯劇本、盯妝造、盯班底盯“餅”、盯人設(shè)和三觀。
女將軍人設(shè)夠好了吧？可也有人擔心女扮男裝不夠吸睛?！痘ㄩg令》正片播出后，大家發(fā)現(xiàn)楊采薇這樣的女主很有魅力，可若是哪個年輕小花在古偶路透里如此灰頭土臉，多半當天就要被搬運熱議。
就算藝人不介意挑戰(zhàn)，粉絲也未必答應(yīng)。因為說到底，流量藝人被拍得不好看、或者與三觀不正的臺詞情節(jié)掛鉤，不僅自己多了新的嘲點，也加大了粉絲洗地控評的工作量。
所以這也是短劇相對于長劇的另一個優(yōu)越性。短劇里尚且沒有大流量一說，項目足夠小，受到干預少，還是能夠以故事和人物為優(yōu)先。至于長劇，代拍、站姐、論壇、二創(chuàng)、吐槽生態(tài)業(yè)已形成，已經(jīng)開始的就沒那么容易停下來。想要掉頭，怕是還有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