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觀潮新消費 王叁
編輯 | 杜仲
數(shù)次自救無果,貴人鳥插翅難逃。
2024年3月7日,因股價連續(xù)20個交易日低于1元而觸及交易類退市指標,ST貴人(貴人鳥)鎖定面值退市;3月6日晚間的公告中提到,后續(xù)觸及交易類退市,上交所將在15個交易日內對公司股票做出終止上市決定,公司股票不進入退市整理期。
自去年9月放棄運動鞋服業(yè)務、聚焦糧食賽道后,既不“豐衣”也難“足食”的貴人鳥未能實現(xiàn)涅槃重生,反而跌進了更黑暗的深淵。
2020年,貴人鳥曾因連續(xù)三年虧損被實施退市風險警告,破產重組后扭虧為盈,如今看來卻只是“回光返照”。
2015年上市即巔峰,卻是貴人鳥最后的巔峰。
白手起家,泉州首富
20世紀70年代末,一陣“春風”吹過,福建省晉江市陳埭鎮(zhèn)出了一批做鞋的人。
為了謀生計,村民們合伙開辦鞋廠。但說是鞋廠,其實就是大家把家里的工具搬在一起干活。幾把剪刀、幾把錘子、幾臺縫紉機,再加上幾膀子力氣,就足以開工了。
丁建通是陳埭鎮(zhèn)最早一批做鞋的人之一。他曾靠種地、抓魚、幫人抬石頭養(yǎng)家糊口,4個孩子沒上過學,從小送到鞋廠做學徒。1981年,丁建通湊了2000塊錢,在自家客廳建起了一個家庭小作坊,一天生產5雙皮鞋。
晉江市資源匱乏,物產不足,長期貧困。在當?shù)厝丝磥?,草根要想出頭,就得開廠子做生意。不管成敗,起碼拼過。遍地開花的家庭小作坊式鞋廠,承載了無數(shù)晉江人打拼的汗水。
那首《愛拼才會贏》,真是唱到心坎里去了。葉啟田在1988年唱火這首歌的時候,晉江人已經看到了“贏”的希望。
那是一個“運動鞋”被統(tǒng)一稱作“旅游鞋”的年代,靠著給阿迪、耐克代工,“晉江鞋幫”開始小有名氣。
1987年,17歲的丁世忠從家里的鞋廠拿走了一萬塊錢,在當?shù)刭徺I了600雙鞋,單槍匹馬北上北京賣鞋。
同一年,25歲的林天福也在晉江成立了一家代工廠,主營國際運動品牌的代工和貼牌,瞄準菲律賓等東南亞國家的運動鞋服市場。
在野蠻生長的年代,晉江鞋幫的“草臺班子”主營大品牌的貼牌代工,大大小小的鞋商都有類似的發(fā)家史。歸根結底,閩商敢闖敢拼的精神,讓他們在商業(yè)啟蒙的年代率先走出一條路。
但這條路顯然不夠寬闊,代工掙的只是辛苦錢,天花板不高,還要看盡品牌方的臉色。而品牌方的高傲也讓不少鞋商率先意識到一點,那就是品牌的價值。
1990年,李寧身穿“李寧”牌白色運動服,在青藏高原上接過了亞運圣火,國產運動品牌李寧一炮而紅。
一年后,丁世忠?guī)е约罕逼哪曩嵉降?0萬回到晉江,創(chuàng)建安踏(福建)鞋業(yè)有限公司。
當他把安踏的logo掛在自家作坊的大門上,晉江鞋幫結束了“只做鞋,不做品牌”的歷史。
緊隨其后,丁建通成立了別克鞋業(yè)有限公司,后因與別克汽車商標沖突,改名為361°。另一邊的許景南則在苦思“耐克和阿迪為什么那么貴還有人買”的問題之后,把自己生產的鞋子命名為“匹克”。
而丁水波和兩位結拜兄弟合伙搭建的造鞋窩棚,已經成為晉江幫中的旅游鞋“外銷之王”,后在2001年改名為特步。
一直在泉州做制鞋廠的吳漢杰,終于等到了長子吳榮光學成歸來。吳榮光曾在沈陽設計學院學習運動鞋設計,畢業(yè)后回到自家工廠,2000年將自家鞋廠改名為鴻星爾克,開啟了自主品牌之路。
而林天福的工廠,已經做了十多年的代工生意,產品主要銷往菲律賓等海外市場。2002年,林天福也走上了品牌化之路,創(chuàng)立了貴人鳥品牌;2004年,貴人鳥股份有限公司正式成立。
新千年的初期,晉江暗中主導了一個國際化風口——造牌,如果當時的互聯(lián)網足夠發(fā)達,或許比當下的造車還要火熱。
自主品牌誕生之初,都在摸著耐克與阿迪達斯過河,甚至從名字上就能看出端倪,有耐克就有匹克,有銳步就有特步。喬丹體育的出現(xiàn),更是將這種打法演繹到極致。
這種碰瓷式的品牌戰(zhàn)略,后來隨著幾個品牌做大做強被坊間總結為“明星代言+體育贊助+央視背書”的可復制模式。
吃到第一口螃蟹的依然是安踏。
1997年,丁世忠?guī)缀踬€上了企業(yè)一年400萬元的全部利潤,先是上央視打廣告,后邀請乒乓球世界冠軍孔令輝擔任代言人??琢钶x奪冠后,安踏名利雙收,也引來了晉江幫同行的效仿。
2006年世界杯期間,CCTV5有25%的廣告來自晉江品牌,甚至被調侃為“晉江頻道”。
在這條戰(zhàn)略路線上,林天福打出了差異化戰(zhàn)術,采取了“體育+影視”雙線代言的策略。一邊贊助體育活動,一邊尋找影視巨星擔任代言人,先后簽約劉德華、張柏芝、林志玲與黃曉明,贊助《快樂男聲》《我型我秀》等熱門選秀綜藝,向更廣闊的娛樂圈靠攏。
有兩個冷知識:品牌化較晚的貴人鳥曾獲評“大學生最喜歡的運動品牌”;2008年北京奧運會,貴人鳥曾是贊助國家運動隊數(shù)量最多的體育用品品牌。
由此可見,貴人鳥在極力走向學生市場,搶占追星族(影視或體育明星)的購買力。
從時間上看,貴人鳥的起步,也伴隨著90后的成長與求學之路,這是對運動鞋服需求量最大的群體,他們也剛好處在最需要“耐克平替”的年紀。
2009—2013年,貴人鳥的門店數(shù)量從1847家激增至5560家,年均復合增長率16.2%。2013年,貴人鳥營收24.1億元,凈利潤4.2億元,并開始了資本市場的征程。
2014年1月24日,貴人鳥登陸上交所主板,成為“A股運動品牌第一股”。
2015年,A股牛市,貴人鳥的市值在當年5月達到408億元,被稱為“中國鞋王”,李寧市值則在同年7月跌至68.72億港元的低點。林天福以190億元的身家超越晉江幫同行,力壓丁世忠登頂“泉州首富”。
資本造夢,體育全能
上市初期,貴人鳥在資本市場如魚得水,快速積累品牌聲量,但在營收層面仍與頭部品牌存在較大差距,這也是貴人鳥寫進招股書的市場競爭風險。
(來源:2012年貴人鳥招股書)
從業(yè)績對比來看,貴人鳥的市值猛增只是牛市中的水漲船高,其在業(yè)績層面與頭部品牌的差距呈現(xiàn)出明顯的加大趨勢。
此外,2009年—2013年,貴人鳥市占率逐年下滑,分別為2.6%、1.9%、1.7%、1.5%、1.1%。
2012年之后,中國運動鞋服市場在消化完奧運會的余熱后進入存量過高、競爭加劇的周期,各品牌修煉內功尋找出路。
(來源:Euromonitor)
林天福再度打出差異化戰(zhàn)術。
2014年,國務院46號文件《關于加快發(fā)展體育產業(yè)促進體育消費的若干意見》正式出臺,其中明確提出要完善市場機制,積極培育多元市場主體,吸引社會資本參與,鼓勵社會資本進入體育產業(yè)領域。
一石激起千層浪,國家層面對體育行業(yè)條條框框的解放讓社會資本有機會加入戰(zhàn)局,將“行業(yè)”變成更具商業(yè)色彩的“產業(yè)”。
李天福嘗試以主業(yè)為支點,撬起了多項支線業(yè)務,并以資本運作的方式布局多個體育產業(yè)細分領域。打造一個覆蓋大體育產業(yè)全領域的“全能品牌”,開始成為困擾貴人鳥一生的魔咒。
2015年,貴人鳥斥資2.4億元成為虎撲第二大股東,并與虎撲共同設立動域資本。隨后的兩年間,貴人鳥為動域資本累計出資6.3億元,動域資本投資超級猩猩、滑雪助手、懂球帝、昆侖決、悅跑圈等多個明星創(chuàng)企,覆蓋跑步、健身、足球、籃球、戶外等熱門“互聯(lián)網+體育”細分賽道。
同年,貴人鳥投資康湃思體育、西班牙足球經紀公司BOY,投資額分別為2億元和1.2億元。僅上述三項投資就耗費了5.6億元,而貴人鳥在2014年的凈利潤只有3.1億元。
2016年,貴人鳥繼續(xù)加快投資步伐,向安康人壽投資2.6億元,進入體育保險業(yè)務。同年,貴人鳥出資1.7億元拿下AND1大中華區(qū)獨家運營權,又出資3.8億元收購體育運動產品零售商杰之行50.01%的股權,出資1億元增資游戲公司星友科技,出資7.5億元收購名鞋庫。
2017年,貴人鳥還計劃斥資27億元收購威康健身,100%股權,當時有媒體估算,貴人鳥收購威康健身的PE(市盈率)差不多是70倍,這筆交易最終在上交所的問詢下以失敗告終。
借助“買買買”戰(zhàn)略,貴人鳥完成了橫跨互聯(lián)網+體育、體育經紀、賽事主辦、體育保險、體育游戲、體育健身等領域的大體育產業(yè)布局。
2017年3月20日,貴人鳥發(fā)布公告稱,“貴人鳥”名稱不再符合公司全能性體育產業(yè)戰(zhàn)略布局規(guī)劃,擬將注冊名稱變更為“全能體育股份有限公司”。
然而3月21日,貴人鳥又公告,2017年3月20日緊急召開董事會,經公司進一步研究,嚴格參照《上海證券交易所上市公司變更證券簡稱業(yè)務指引》的有關規(guī)定,經審慎決定,取消本次更名事項,待重新擬定公司名稱后,再另行公告。
“全能體育”更名一日游,也成了夢碎的起點。
上市后的短短三年間,貴人鳥為了全能夢燒光20億元。但多元化擴張并未能提振貴人鳥的業(yè)績,反而成了虧損的漩渦。
2017年,貴人鳥凈利潤同比下滑近五成;2018年,貴人鳥由盈轉虧,大幅虧損6.86億元,并在此后連年保持虧損狀態(tài)。
2017年,虎撲體育折戟IPO,次年貴人鳥將虎撲股權全部清倉。后續(xù)又以3億元清倉杰之行,以1.43億元出售康湃思體育及其咨詢公司各37%股權。
盡管貴人鳥迅速收縮戰(zhàn)線,變賣資產,但一買一賣之間的損耗已成定局,資本杠桿透支了貴人鳥曾經的資本優(yōu)勢。最艱難的時刻,貴人鳥負債超過35億元,資產負債率接近100%。
副業(yè)治標,主業(yè)治本,主副兼失,制成標本。
截至2020年底,貴人鳥總負債達到35.46億元,當安踏與李寧借助國潮的東風扶搖而上,貴人鳥的主業(yè)卻已是難以自救的拖累,生產和財務狀況均已陷入困境的貴人鳥,已無償債能力。
2021年7月,貴人鳥在債權人的要求下破產重組,開啟了“左手賣糧,右手賣鞋”的雙主業(yè)經營的業(yè)務模式。
(來源:貴人鳥公司官網)
但“豐衣足食”的美好夢想再度幻滅,等待貴人鳥的不是重振羽翼,而是更黑暗的深淵。
苦等貴人,掙扎自救
貴人鳥上市當年,在美國拿下金融學士學位、后又就職于瑞銀投資銀行部的“少東家”林思萍入職貴人鳥,他的回歸既是為上市謀劃,也是為日后的產業(yè)擴張保駕護航。
“2018年知道公司遭遇危機的時候,我一個星期瘦了15斤?!绷炙计荚诮邮懿稍L時表示,2019年開始,他和投資團隊將主要的工作轉移到了處理債務、組織債權人開會并尋求重組方面。
在他看來,只有把債務完全解決,才可能換來貴人鳥的重生。貴人鳥破產重整計劃在債權人會議上投票通過那天,林思萍的心情像是“一場漫長的高考終于交卷”。
2021年,據(jù)懶熊體育報道,林思萍曾與父親林天福共同反思貴人鳥的得失,林思萍的結論是,一家運動裝備公司一下子去做整個產業(yè)的投資,其實對這個產業(yè)的理解根本不到位,步子跨得太大了。
而在內部看來,貴人鳥的衰落,與林天福關系甚密。有高管評價林天福是個有賭性卻又固執(zhí)的人。盡管團隊明確表達了問題及具體方向,林天福仍會堅持自己的想法,他會說,“出了問題我來承擔。”也有人認為林天福身上有“江湖氣”,個人英雄主義太強。
內部對林天福更直觀的感受是,公司做大后,他脫離了業(yè)務。比如,他很少去一線跑市場、巡店,探討業(yè)務,聽消費者的看法,很多觀念都停留在早期的經驗、判斷、認知上。當然,根本原因是林天福對貴人鳥業(yè)務的不重視,在當時,資本必然是優(yōu)先于業(yè)務的。
貴人鳥破產重組期間,林天福被限制高消費,林思萍接棒,成為貴人鳥董事長兼總經理。如同其他二代接班人一般,林思萍帶領貴人鳥開啟大刀闊斧的改革,注銷無實際經營業(yè)務的14家分公司,縮減生產線與人員開支,嘗試從自主品牌加工向渠道運營商轉變。
2021年7月,貴人鳥在河南暴雨事件中“破產式捐贈”,“負債超35億卻捐款3000萬”的相關詞條幾度登上熱搜。
借助“野性消費”的浪潮,貴人鳥召開了一場名為“涅槃”的訂購會,并在財報中寫下“2021年是公司浴火重生、鳳凰涅槃的一年?!辟F人鳥表示,公司于2021年順利完成司法重整,并緊抓產品、業(yè)務、內控和團隊建設,已初步重回良性發(fā)展軌道。
(來源:貴人鳥官方微博)
2021年,貴人鳥營收14.19億元,同比增長19.43%;凈利潤3.61億元,終結了此前連年虧損的局面。2022年5月,公司A股名稱從“ST貴人”變回“貴人鳥”。
但在鞋服業(yè)務方面并沒有做好充分準備的貴人鳥,卻沒能像鴻星爾克一樣在“野性消費”的浪潮中完成觸底反彈。由于從自主生產轉為外部采購模式,貴人鳥鞋服產品的質量問題備受質疑,完全透支了“中國鞋王”的聲望。
林思萍接手僅一年后,2022年7月,林天福持有的貴人鳥集團(香港)有限公司的股權因司法拍賣大幅度下降,泰富金谷被動成為控股股東,泰富金谷董事長李志華成為公司實控人。次月,李志華取代林思萍成為貴人鳥新任董事長。
貴人鳥苦苦等待的“貴人”不是林思萍,卻也同樣不是“東北糧食大亨”李志華。
2021年的破產重組中,主營糧食貿易的黑龍江泰富金谷網絡科技有限公司(下稱“泰富金谷”)作為重整投資人,斥資4.2億元成為貴人鳥持股20.36%的第二大股東。與此同時,泰富金谷通過拍賣,獲得貴人鳥賬面價值9.21億元的應收債權。
隨后,在李志華的帶領下,糧食成為貴人鳥的主營業(yè)務。
2022年12月,貴人鳥此前成立的全資子公司金鶴米程萊農業(yè)(上海)有限公司以3.73億元現(xiàn)金購買和美泰富固定資產、土地使用權、在建工程。
與此同時,貴人鳥全資子公司齊齊哈爾金鶴農業(yè)發(fā)展有限公司以0元收購和美泰富持有的全部知識產權。
官網顯示,和美泰富業(yè)務涵蓋訂單農業(yè)、糧食深加工貿易、精品大豆油深加工、倉儲物流等,主打中高端大米品牌“金鶴大米”,背后實控人正是李志華。
2023年9月22日,貴人鳥發(fā)布公告表示,鑒于運動鞋服業(yè)務持續(xù)虧損,將逐步退出運動鞋服業(yè)務,以糧食業(yè)務作為未來主要經營發(fā)展方向。
為此,貴人鳥加速梳理資產,剝離鞋服業(yè)務,出售了多宗鞋服資產,包括“貴人鳥”品牌授權以及位于晉江的多處房產。
但主營業(yè)務的重新聚焦并沒能推動貴人鳥持續(xù)盈利,2021年短暫扭虧為盈后,2022年又再度虧損941.4萬元。另據(jù)其1月披露的業(yè)績預告,2023年虧損幅度大增至4.85億元。
2022年8月不再擔任公司法定代表人、董事長后,林思萍于2023年3月又辭去公司總經理職務。直至2023年12月22日,林思萍因個人原因申請辭去公司董事、董事會薪酬與考核委員會委員職務,將不再擔任公司其他職務。
相比于“左手賣糧,右手賣鞋”的雙線模式,林思萍聚焦主業(yè)的整頓思路更接近盤活貴人鳥的初衷。
2023年半年報顯示,貴人鳥糧食業(yè)務毛利率為10.86%,運動鞋服和招商及代運營業(yè)務毛利則分別為25.77%和29.84%,鞋服業(yè)務收入比糧食業(yè)務少了10億元,但毛利卻更高。
但時也運也,曾經力挽狂瀾的少東家已經告別了自家企業(yè),這也為貴人鳥退市后的發(fā)展前景帶來了太多的變數(shù)。
結語
接棒之時,林思萍將貴人鳥總部的辦公地從廈門遷回了晉江市的陳埭鎮(zhèn),那里是林天福的“龍興之地”。彼時,林思萍在辦公室里掛上了一塊寫有“艱苦創(chuàng)業(yè)”的大字牌匾,他要帶領整個管理團隊重塑創(chuàng)業(yè)的心態(tài)。
林天福也曾說,未來兩到三年,一定要把公司失去的聲譽重新找回來。
但時間轉瞬即逝,泉州首富的貴人鳥成為歷史,“上市公司”的標簽也將成為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