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每日人物社
白人飯在年輕人中流行開后，并沒有一個精確的定義，但它的精髓，在于冷、素、少——可以整吃的絕不切開，可以生啃的絕不開火，被調(diào)侃為“能維持基本生命就行”。憑借健康方便還便宜的優(yōu)勢，白人飯俘獲了大批年輕人的心。
看過韓劇《黑暗榮耀》的朋友應該都記得，宋慧喬扮演的文東恩，為了復仇，每天只是殺氣騰騰地吃紫菜包飯，對她而言，吃飯同樣只是維持生命的一種必要手段。
通過這極簡的白人飯，文東恩放棄了食欲，以一種臥薪嘗膽的方式，最后完成了復仇。
像文東恩一樣，選擇白人飯的年輕人，他們也放棄了食欲，放棄了外賣，放棄了處理復雜食材的精力消耗。以最低的時間和金錢成本，去補充人體熱量和必要營養(yǎng)攝入，兩片吐司、幾片生菜、一個水煮蛋和一片薄火腿，一頓白人飯就這樣做成了。
但在放棄的同時，他們也得到了一些東西。比如，得到了基本的熱量需求，得到了比重油重鹽的外賣更健康的營養(yǎng)。更關鍵地，由于放棄了對于好好吃飯的“奢望”，他們竟意外地獲得了時間和自由。
文 | 金葉露
編輯 | 易方興
運營 | 橙子
人形兔子
你吃過生芹菜嗎？
你吃過蘸醬的生芹菜嗎？
在白人飯的潮流中，這是一個經(jīng)典菜譜——生芹蘸醬。綠色的生芹菜看上去比手指還粗，凸起的經(jīng)絡分明，一口下去，嘎嘣脆，嘎嘎香。
最新鮮的食材，只需要最簡單的烹飪方式。牙齒是菜刀，舌頭是勺子，嘴巴是碗，基于這個理論，生啃胡蘿卜、生啃彩椒等等吃法也出現(xiàn)了，一眼望去，辦公室里，吃白人飯的小伙伴儼然一只人形兔子。
簡單的白人飯。圖 / 受訪者提供
當然，“白人飯”也有高階版本。
比如一盤洗干凈的青葡萄和干酪，再加上一顆被切成兩瓣的水煮蛋；又或者，兩片吐司，中間夾著一塊速食火腿，再蓋上一片芝士。
甚至有在國外的網(wǎng)友，曬出正在售賣的白人飯?zhí)籽b——一個塑料杯子里，整齊插著生芹菜、胡蘿卜條和一盒花生醬。
有白人飯愛好者在下面評論：“給我一盒醬，我能追著綠化帶啃出二里地。”
西藍花整個煮熟，不用切，直接啃。圖 / 受訪者提供
而只要留心身邊，說不定也能發(fā)現(xiàn)正在吃白人飯的小伙伴們。這時才會明白，它并非只是一個梗，而是真實刻入了一些人的生活，留下了獨屬于這個時代的烙印。
傍晚，太陽剛落山，隨著鑰匙轉(zhuǎn)動的清脆聲響，在南京，30歲的包心儀拖著疲憊的軀體回到了家。她癱坐在沙發(fā)上，工作一整天和通勤一個半小時的疲憊得到了些許釋放。
更迫切的是饑餓感。她起身打開冰箱，此時的她，累得連把蔬菜放進水里煮一下的想法都沒有了。洗了幾片蔬菜用兩片面包夾著，再啃一塊雞胸肉和一個西紅柿，就作為晚餐了。
這就是她的白人飯晚餐。
晚上睡覺之前，她還會再抽出十分鐘，來準備第二天中午的白人飯，西紅柿最近吃膩了，她準備換成黃瓜或者胡蘿卜。
包心儀的白人飯。圖 / 受訪者提供
與新人包心儀不同，在杭州一家互聯(lián)網(wǎng)大廠工作的周雯，已經(jīng)入坑白人飯七年了。她最初接觸白人飯，是在國外上學時。那時，白人飯的叫法還不流行，但中午生啃一些蔬菜或是三明治，在國外很正常。
所以那時她想念中餐。但她沒想到，即使回了國，她還是吃回了白人飯。
在互聯(lián)網(wǎng)大廠，十二點到下午一點半是午休。這段時間，有人會去樓下的美食城，有人會點外賣，還有的會自己帶飯，在公司微波爐前，每天中午都要排隊。
周雯說，杭州是美食荒漠，沒什么好吃的（注：口味因人而異）。她索性重操舊業(yè)，每天早上從家里帶些生蔬菜、奶酪、雞胸肉，中午直接在工位上開啃。最多半個小時，一定能吃完，這樣，她才能保證有一個小時的時間午休，這對她很重要。
周雯的白人飯。圖 / 受訪者提供
白人飯也不光出現(xiàn)在職場上。
在它背后，也是對效率的極致渴求。比如，高三黨、考研黨、期末黨里，有些人會選擇吃白人飯，來節(jié)省時間。
彭晶晶備戰(zhàn)考研時，就吃了一段時間的白人飯?？荚囋浇浇箲]。盡管每天都學14個小時，她還是覺得時間不夠，后來干脆吃起了白人飯。
兩片吐司，中間夾著一片薄薄的火腿，和不太新鮮的生菜，再啃上一個蘋果，飽腹感就來了。她一邊吃，一邊看學習視頻。兩倍速播放的知識點，和寡淡無味的白人飯，在同一個時間段里，同時被腦子和胃消化著。
似乎能抓住的有確定性的未來并不多，她拼命也要抓住這一個。
而00后女生劉倩，則是吃白人飯吃得有些勉強的那一個。一年前，她畢業(yè)后留在了江蘇，學生時她喜歡健身，那時她吃白人飯，目的是為了低脂、健康。
后來參加工作，她公司在35層，一到飯點，電梯就排起長隊，下去吃飯的員工要等上好幾趟，上來送餐的外賣員，也免不了要多等一會兒。
無奈，她又重新吃起了白人飯。
只不過，雖然嘴里吃的是白人飯，但她心里想的依然是媽媽做的燉肘子。正式工作才一個多月，她已經(jīng)想換工作，回山西老家了。
劉倩的白人飯。圖 / 受訪者提供
被動的選擇
每一種餐飲習慣背后，都有著相應的文化和時代背景。
白人飯之所以起源于歐美，是由相應的工作時間決定的。通常來說，歐美人午休時間短（或者不午休），但下班早，所以午餐對付一下，晚餐會吃豐盛一些。
以在美國的谷歌工作的徐愛為例，她從來都不午休。雖然谷歌上下班沒有嚴格規(guī)定時間，但她會選擇早上九點半到公司，下午四五點就下班回家。
“一般我們午飯不會吃得太heavy，會多吃蔬菜和肉，少量吃點粗糧，這樣就不會困了?！毙鞇壅f。相比之下，“晚餐會吃得好一點，吃得久一點”。
彩椒直接啃，嘎嘣脆。圖 / 受訪者提供
但當白人飯流行到了擁有“八大菜系”的中國，情況發(fā)生了微妙的變化。
由于很多人只聽說了歐美人中午吃白人飯的寡然無味，沒看到晚上他們回家吃的那頓好的，導致這個概念在國內(nèi)擴大了——現(xiàn)在，有些人選擇從早到晚都靠吃白人飯活著。
南京的包心怡就是如此，她中午晚上都吃白人飯。
這樣的日子是從一個月前開始的。她在一家教培機構當老師，一個月以前，她的午餐都是通過和同事們一起，在網(wǎng)上拼團點外賣解決的，一頓飯要十幾塊。
但十幾塊的外賣實在不好吃，蔬菜和肉都很少，油也很大，好吃的外賣又太貴。包心儀實在受不了了，她選擇自制“白人飯”來反抗。
這也改變了她的生活習慣。通常，她一次買一周的蔬菜，“只要二十幾塊錢”，有時候，她還會去附近的菜市場買盒裝雞胸肉，煎好的肉切成塊，一盒只要四塊錢。
如果想改善伙食了，就再買一塊十二塊錢的牛排加餐。
這樣算下來，一頓營養(yǎng)均衡的白人飯，最少只需要八塊錢。而且，比外賣還要健康一些。更重要的是，方便快捷，不開火，不用洗碗，五分鐘搞定，下班以后，再也不用和廚房的鍋碗瓢盆相互折磨。
圖 / 電影《給我做個三明治》劇照
不過，不少吃白人飯的人，也都坦承白人飯真難吃，但他們沒有辦法。
如今已經(jīng)進入一個獨居時代。根據(jù)《中國統(tǒng)計年鑒（2022）》，全國15歲以上單身人口為2.39億人，其中相當一部分是上班族，他們需要面對如何自己解決吃飯的問題。
一般來說，如果在下班后，想做頓好飯來犒勞自己，那么，會面臨兩個難題：
首先，你所居住的房子要有廚房，且你能夠便利地使用廚房。
其次，下班到家后，你還要有充足的時間和精力，來應對買菜、洗菜、切菜、炒菜、洗碗、收拾廚房等一些列問題。
包心儀就和兩個室友共用一間廚房。這一周，她趁超市促銷買了好幾袋餃子，想著偶爾吃點熱乎的。
但很不巧，廚房燃氣灶壞了，打不著火，中介告訴她，近期如果要用廚房，需要手動打火，膽小的她選擇了放棄。
就算廚房能用，但精力這一關也很難過。
為了節(jié)省開銷，包心儀租的房子離公司很遠，且附近沒有地鐵站。每天早上，她要提前一個半小時出門趕公交。一個半小時的通勤，外加教培機構的繁重工作，壓得她沒有心思去好好做飯。
人們的時間被通勤擠占，是個普遍現(xiàn)象，因此留給生活的時間就更少了?！?022年中國主要城市通勤監(jiān)測報告》顯示，有超過1400萬人正在忍受單程超過60分鐘的極端通勤，比重為13%。
圖 / 《我在他鄉(xiāng)挺好的》劇照
除了通勤，還有加班。在互聯(lián)網(wǎng)大廠的周雯對此深有體會，她所在的小組比較卷，到了下班時間，即使是內(nèi)心一萬個不情愿，在氛圍的壓力下，她還是只能跟著大家一起加班。
包心儀也曾在凌晨一點被釘釘消息叫醒。她也感慨，什么時候，才能將工作與生活分隔開？
在今年5月，DT財經(jīng)也發(fā)布過一則《2023年輕人加班報告》，報告中，95.7%的人都在最近加過班，其中超六成人在周末加班，超四成人節(jié)假日還在加班。而且每七個人里，就有一個人加班超過8小時，要熬夜、通宵或犧牲周末休息時間。
另外，超九成人都遭遇過“隱形加班”，這包括：在家里回復工作消息、參加公司培訓，和領導同事聚餐等。
相比之下，首當其沖被節(jié)約掉的，可能就是用餐時間了——白人飯就在這時候流行起來。
擁抱“白人飯”
不過在現(xiàn)實里，由于人們對白人的接受度不同，所以反對的聲音也不小，甚至，還會遭來白眼。
在江蘇無錫，24歲的孫斯文就真真切切地感受過。
做文案策劃工作的她，在一開始帶白人飯去公司的時候，迎面而來的，就是同事的冷言冷語。
她在工位上拿出她的午餐，一個普通的透明塑料盒里裝著一些簡單的食材：一片夾著玉米粒的吐司，還有一些切條的胡蘿卜和小番茄，幾顆藍莓散落在上面。
“喲，你在減肥啊，就吃這么點？”
“我是中國胃，我可吃不來你這種冷的。”
“吃得這么省，我的胃口得是你的好幾倍?！?/p>
孫斯文聽了心里有些不舒服，但她還是堅持自己的看法：不管是傳統(tǒng)中式餐飲，還是西方的白人飯，只要選擇適合自己的就好。
況且，白人飯吃多了，人確實是會瘦的。
圖 / 《在京都小住》劇照
包心儀對白人飯的情感，也從最初的被動選擇，變得更復雜了，她甚至有些感激它。雖然難吃，但她覺得，白人飯給予她了某種安全感。
吃“白人飯”一個月，包心儀已經(jīng)瘦了4斤，她看到網(wǎng)上說“一個月瘦3—5斤是最健康的減肥”。沒有刻意節(jié)食、沒有暴汗的運動，純吃白人飯瘦下來的。
在這之前，體重的煩惱已經(jīng)糾纏她很多年了。
2018年研究生畢業(yè)到現(xiàn)在，她接連換了三份工作，在三座城市生活。接連的工作變動，讓她選擇依靠暴飲暴食來釋放壓力——夜宵、火鍋、炸雞、烤肉、碳酸飲料……她長胖了幾十斤。
但現(xiàn)在，她覺得自己被白人飯改造了。不只吃的分量少了，口味上也清淡了許多，就連自己的錢包，也沒有之前那么窘迫了。
她算過賬，之前在南京，刨掉房租，自己還要花三千多的生活費，每個月過完，沒剩多少錢。
但最近這個月，改吃白人飯以后她發(fā)現(xiàn)，一個月快過去了，自己居然才花了一千多。
“白人飯好像讓我找回了生活的平衡感，生活好像更可控了?！卑膬x說。某種程度上，這也是一種更大的自由度。
圖 / 《我在他鄉(xiāng)挺好的》劇照
考研備考的彭晶晶，吃了一段時間白人飯后，考研結(jié)束第二天，她也上了秤。
她嚇了一跳，身高一米六五的她，體重掉到了82斤。對著體重秤，她拍了張照片發(fā)到家庭群，媽媽急得馬上打來一個電話，叮囑她要好好吃飯，而爸爸，則給她的生活費多轉(zhuǎn)了五百。
最后出成績，彭晶晶考得不錯，如愿拿到了目標院校的錄取通知書。她回想那段考前吃白人飯吃得有些反胃的日子。
那是一段平淡的日子，也是一段殘酷的日子。她說，在那樣殘酷激烈的競爭場上，要想贏，對自己必須狠。
“我挺感激白人飯的?！迸砭Ьдf。如果再回到那個備考的時刻，她忍著反胃的沖動，依然還會大口大口地啃白人飯。
因為只有那樣，她才會覺得自己在這場人生的比賽中，真的全力以赴了。
圖 / 《我的解放日志》劇照
（往期傳送門：精神離職、乙學、孔乙己的長衫、恩格爾系數(shù)拉滿、窮飽族、斷崖式衰老、拿鐵效應、午餐膨脹、反斷舍離、曬背一族、精致羞恥）
（文中受訪者均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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