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深燃 鄒帥 王敏 李秋涵 唐亞華
編輯|李秋涵
2022年，關(guān)于在縣城買房的話題持續(xù)不斷。
政策層面，河北廊坊近期取消了戶籍、社保（個稅）等限制性購房條件，對“北三縣” 和環(huán)雄安新區(qū)周邊縣（市）等重點區(qū)域，取消非本地戶籍居民家庭的住房限售年限要求。江蘇省鹽城市阜寧縣、貴州省晴隆縣等多地，相繼發(fā)布鼓勵農(nóng)民進城買房的政策，包括實施特殊群體置業(yè)補貼、自愿退出宅基地進城購房落戶的農(nóng)民可享受5萬元獎勵等。
回到老家買房的年輕人，其實并不少。貝殼研究院發(fā)布的《2021返鄉(xiāng)置業(yè)報告》顯示，44.8%受訪者有返鄉(xiāng)置業(yè)打算，從年齡結(jié)構(gòu)看，90后購房者需求強勁，成為返鄉(xiāng)置業(yè)的中堅力量，占比達到54.4%。報告中提到，對于90后未婚群體而言，他們返鄉(xiāng)置業(yè)的主要目的是為了將來回家鄉(xiāng)發(fā)展留條“后路”，避免一線城市留不下，家鄉(xiāng)回不去的尷尬局面。
最近，深燃和五位漂在一線城市，但在縣城買房的打工人聊了聊。
他們之中，有的人在縣城買房是為了給長輩更好的生活，但為了下一代，他們還在努力，希望有朝一日能在大城市買房；有的人剛畢業(yè)就在父母幫助下，在北京周邊的燕郊買了房，現(xiàn)在房價比前幾年大幅下跌，但因為是剛需自住房，沒有為此過多憂慮；有的換了一種思路買房，在全國的縣城里選擇了一個自認為宜居的地方，為自己和父母的養(yǎng)老做準備；有的人從大學開始攢錢，一畢業(yè)就為家人在縣城買了一套房，那里的一磚一瓦，都讓他留戀；有的人是在老家和北京中間的一個縣買了房，作為一個中轉(zhuǎn)站，為自己打造了一個生活的根據(jù)點。
他們有很多共同點，都認為普通縣城房子投資價值不大，但房價的漲跌不是考量的首要因素，他們在意的是，夜幕降臨的時候，遙遠的家鄉(xiāng)有一扇門，是他們可以落腳的地方。
學者項飆說，“中國人像蜂鳥，振動翅膀懸在空中”。在大城市漂泊的年輕人，有了房子，似乎讓他們在拼命振動的時候，有了一絲心安。
以下是他們的故事。
縣城買房給父母和過去，大城市買房給子女和將來
阿陽 | 26歲 食品行業(yè) 杭州
我2018年畢業(yè)，在杭州工作，畢業(yè)兩年左右就有了買房的想法。但是以我目前的情況來看，在杭州買房有幾個限制條件。
最重要的是房價，目前杭州房子均價在3萬元一平米左右。就算首付湊上了，每個月的房貸也有1萬多，我現(xiàn)在工資只有1萬出頭，我沒有還款能力。而且根據(jù)外地戶籍在杭州的購房政策，我還沒達到要求。
我的老家在浙江某縣城，房價不低，縣城上面的地級市房價全國排名第16名。今年清明我回老家看了幾個樓盤，最后確定了一個。每平米1萬多，正好老家購房政策改變，首付只需要兩成，還能享受4.2%的商貸基礎(chǔ)利率。首付我自己用積蓄付了一部分，姐姐借了我一部分。我每個月的公積金能覆蓋80%的房貸，我只需要額外出一千多塊錢，基本沒什么還款壓力。
老家買房政策有變，算是一個契機。另外，在老家買房，我可以擁有自己的固定資產(chǎn)，可能不會過分升值，但我家那里的房子也不太會貶值。我和女朋友結(jié)婚也是必須要有房子的，我們考慮過回縣城，所以先安置一套房子也不錯。以后如果在杭州混不下去了，回到老家，有套房的話我也不用投靠父母。
我父母在縣城有一套安置房，他們有房住，所以我這套房子準備簡單裝修后出租。我考察了一下，房租差不多在1500元/月，這樣的話，公積金+租金，已經(jīng)大于房貸+每年的物業(yè)費。
因為房貸壓力不大，現(xiàn)在生活質(zhì)量沒有實質(zhì)性的影響，但會考慮做副業(yè)，主業(yè)更要好好做。副業(yè)方面，我和朋友在試水直播，也在做旅拍攝影。
我最理想的狀態(tài)就是杭州能有房子，家鄉(xiāng)也有房子。未來我們還是要在杭州拼一拼事業(yè)，希望等過幾年有能力能在杭州買房。至于我們縣城，環(huán)境不錯，本身地級市就是旅游城市，我們這個縣城還在建國家公園?；乜h城生活可以過得很輕松，我們在大城市打拼積攢下的能力經(jīng)驗，也能幫助我們找到比較好的工作。我是傳統(tǒng)行業(yè)，有制造業(yè)的地方就可以找到工作。我女朋友是設(shè)計師，她以后的擇業(yè)方向比我更自由，比如可以做獨立設(shè)計師，外包設(shè)計師。
我是有一點鄉(xiāng)土情結(jié)的人，打心底里喜歡小城市的生活，但是我得為下一代考慮。我是從山里走出來的，父母把我從山村帶到了縣城，又給我送到了南京、杭州，我希望我的下一代也能立足于大城市，能走得更遠，但同時我更希望他們能回頭看看小城市，全面認識這個世界。縣城買房是為了給家人創(chuàng)造更好的條件，在大城市買房是為了子女，也是為了將來。
大學剛畢業(yè)，父母資助我買了套“環(huán)京房”
梓塵 | 22歲 程序員 北京
我今年大學剛剛畢業(yè)，家里人在我還沒畢業(yè)的時候，就商量著給我出首付買房子，讓我背上點房貸，每個月能有點壓力。
我老家在東北，我非常確定以后不會回老家工作，而是計劃長期留在北京發(fā)展，買房肯定是在北京周邊。但是我剛畢業(yè)，還沒有北京的購房資格，而且也不想徹底掏空父母，就考慮在環(huán)京地區(qū)上車，最開始是先定了武清和燕郊兩個地方，去武清看過之后，我內(nèi)心更傾向于燕郊。
盡管燕郊從行政區(qū)劃上而言只是一個鎮(zhèn)，但是在我看來，各方面配套設(shè)施已經(jīng)基本完善，最重要的是，我有認識的朋友在燕郊買了房，路都踩好了，我就把目光聚焦在了他的那個小區(qū)，從那個小區(qū)待出售的房子里選。
就在上個月，前前后后大概花了兩周的時間，我簽約定下了要買的房子，目前正在走流程。房子每平米單價1.8萬元，總價大概150多萬，父母首付為我付的額度比較高，我的房貸就比較少，每個月要還3000元左右，對我來說占工資的三分之一。背上房貸，也不會有太大壓力。而且我們公司提供宿舍，短期內(nèi)我不去燕郊住的話，還可以租出去，以租養(yǎng)貸。
大概2017年之前，燕郊房價漲勢非常兇猛，一度漲到了三四萬元一平。但后來，不斷升級的限購政策，逼退了一大批計劃來此買房的人，房價更是不斷下滑，直至腰斬。
可能很多人買房之前會考慮各種因素，比如燕郊畢竟不是北京，以后通勤可能還是會受到影響；在燕郊買房用掉了首套房資格，以后再想在北京買房可能比較難；如果房價還持續(xù)下跌，自己就虧了一大筆錢等等因素。
但我就沒有糾結(jié)那么多，因為我是剛需自住房，我不會去考慮太多房價的漲跌，房子買了，總是要用到的。
如果以后這里房價漲了，那我就出手，置換到北京。如果房價跌了，沒有機會置換到北京，對我來說也沒有關(guān)系，因為至少我手里是有固定資產(chǎn)的。而且有這樣一個地方，就相當于多了一份安全感，每個月我還完房貸，剩下的工資即便都花掉也沒關(guān)系。就算以后可能工作不順利，淪落到吃泡面的地步，我也知道，當夜幕降臨的時候，我還有一個可以落腳的地方。
為了養(yǎng)老，我在遠離家鄉(xiāng)的縣級市買了房
張雨 | 36歲 商務(wù) 北京
2020年1月，我在云南西雙版納下的一個縣級市買了一套房。
當時一個朋友在那里買了房，她媽媽生病后，就在那里休息，狀態(tài)恢復得很不錯。我也把它當做一個可以養(yǎng)老的地方，就讓爸媽去那邊看了看，確實挺宜居，就考慮在這里買了。
我老家在天津，但買房的時候，沒有想過要回老家買，而是會選一個氣候好能養(yǎng)老的地方，同時也會考慮當?shù)氐姆孔邮欠裼猩悼臻g。
我一直在北京工作，那個房子我還沒有住過，第一次去的時候，他們看好了房子，我到那里就開始簽字，把房子買了，第二次是去辦房子的貸款?，F(xiàn)在，我爸媽會去那里過冬，每年十一以后就過去，三四月份再回來。
我爸媽都有心腦血管疾病，北方冬天的寒冷刺激對他們來說是個挑戰(zhàn)，到那里就好很多了。我爸有鼻炎，到那里癥狀也會好一些。
在這類縣城買房，我是沖著養(yǎng)老去的。我要么看條件好，要么看氣候好。如果老家本來環(huán)境條件就好，可以為了養(yǎng)老在老家買，但如果老家環(huán)境不行，不用非得在老家買。
房子不是快消品，既然要買，就要看長期發(fā)展，看政策帶動，一些地方已經(jīng)明顯發(fā)展到瓶頸期了，需要慎重一些，一些地方政策有利好，就可以考慮。
我買房時房子8000元/平米，首付花了28萬，每個月我要還4000塊錢的房貸，壓力不算大?，F(xiàn)在，這里房價沒漲，二手房的均價才6000多元，跌了一些，但我也沒覺得買虧了。
住這里對父母身體好，也算是在孝順父母。我覺得要不要買房，在哪里買房，都要看自己是什么需求。
總的來說，要在“舒適”和“升值”里，找一個平衡點，如果單純只傾向一個點，后悔的概率會大。一些年輕人在一線城市工作，在縣城買房，如果是為了以后養(yǎng)老，其實可以到處再看一看，還有很多地方適合買房，當然，前提是你不一定非要回老家。
瘋狂做兼職攢錢在縣城買了房，終于讓家人住得好了一點
大飛 | 29歲 程序員 北京
2016年畢業(yè)后，我和好哥們一起來北京實習，本來想鍛煉一下再回沈陽工作，沒想到就一直在北京工作了。
那年，我就攢錢在縣城買房了。小時候，我家里窮，住的是老房子，只有三十多平米。冬天沒有暖氣，在家里都得穿羽絨服，冷到都沒有辦法寫作業(yè)。我跟爸爸奶奶一起生活，奶奶年紀也大了，凍手凍腳，我從小一直想讓他們住樓房。
在大學的時候，我就瘋狂做兼職，發(fā)傳單、做家教、到超市上班，上了四年學，做了四年兼職。到畢業(yè)那年，我拿出了5萬，家里出了2萬，一共首付7萬多在縣城買了一套房。
房子兩室一廳，奶奶住一屋，爸爸住一屋，我一年回去四五次，回去就和我爸擠一屋。
其實一開始我說要拿錢買房，他們是拒絕的，舍不得花錢，心疼我。但其實有了這個房子后，住在家里我們的幸福感變得很高。住樓里不受涼不受凍，奶奶也不用自己燒煤了，方便很多。
只是這幾年家里發(fā)生了變故。三年前，爸爸因為肺部感染生病去世了，擔心奶奶孤單，我給她買了一只貓，但沒多久她還是走了。家里沒有人，我把貓接回了北京，縣城的房子就空了出來。
最近回老家祭奠我爸，我一直在琢磨，是把房子租出去還是賣了。
這個房子買的時候總價加上裝修，一共花了35萬，現(xiàn)在賣的話，頂多賣25萬。最近我同學就在賣房，掛出去一個多月，沒有一個人問。
真要賣的話，我也舍不得，家里一磚一瓦，都是我爸爸我奶奶置辦的，但是不賣的話，沒有租出去，一年物業(yè)費雜七雜八的要掏幾千塊錢。
雖然房價跌了，買這個房子我不覺得后悔。小時候太窮了，窮怕了，瘋狂攢錢想買房也算是讓我爸我奶奶住的好了一點。
我也想過老了之后回來住，雖然這里配套設(shè)施不如大城市，但住起來還是很安逸的。我在北京上班，經(jīng)常失眠，凌晨兩三點睡不著，回到縣城，每天都能睡好，覺得很有歸屬感。
如果說你考慮放棄一二線城市的工作，想回老家發(fā)展了，作為剛需，可以買一個房，但如果你是抱著投資的打算，可以先查查縣城人口數(shù)據(jù)綜合考慮一下，如果人口是下滑的趨勢，就沒必要買。
在北京和老家中間的縣城買房，打算做一個折中的北漂
星星 | 31歲 互聯(lián)網(wǎng)從業(yè)者 北京
我最近10年來一直在北京工作，早些年也想過買老家縣城的房子，但我計劃多攢點錢全款買，再加上看了很多分析，總是覺得房價能降，就一直沒買。結(jié)果，攢錢速度趕不上房價上漲速度。
一直到2020年，我下定決心要買房了。一方面覺得自己老大不小了，想趕緊先買一個房子，談戀愛什么的有房子也屬于硬性指標。另外，一直北漂，也想有一些安全感。我覺得反正房子總得有一套，就看我能在哪里買。
我是河北人，買房也做了多方面考量。我考慮買房的地方有北京、天津、唐山，還有我們老家的縣城。
以我目前的能力在北京買房基本不可能，但要是回老家，基本找不到適合我的工作，只能想折中方案了。
我們老家縣城的房子已經(jīng)漲到1萬出頭一平，價格太貴。天津的房子除了價格高，還有一些社?；驊艨诘南拗?。最后我選擇了在唐山市下屬的一個縣買了房子。
選擇這個地方是因為這里距離北京高鐵一個小時，而且這個縣距離唐山北高鐵站特別近，走路十幾分鐘就能到，距離我老家所在的縣也只要開車一小時，算是一個折中距離，我做好了兩頭跑的準備。
我買的房子房價在7000多元/平，總價七八十萬，付了一半，月供兩千多元，對我來說壓力不算大，未來如果需要的話我也可以提前把剩余的房貸還了。
今年房子剛剛完工，等裝修好，我計劃將來周末回去，周中還是在北京生活工作，租房子住。這個房子就是一個中轉(zhuǎn)站，算是我自己的一個根據(jù)點。
另外，我父母在老家生活在村里，如果將來我自己用不上，也可以讓我父母住。當然了，要是實在將來用不上，我也可以再賣掉。為了將來可能的交易，我選房的時候特意做了功課，選了小區(qū)的中間位置，采光、樓層都是黃金位置，而且靠近高鐵站，應(yīng)該挺好賣的。
目前我不后悔買了縣城的房子，房價漲跌我不太擔心，因為也不是投資用的，打算自己住，我也知道縣城的房價應(yīng)該已經(jīng)到頂了。
其實我也在考慮在北京再買一套小的一居室，我有一個朋友在順義買了一套170多萬的一居室，這樣的情況我覺得自己也還可以承受。可能未來兩邊的房子都留著，現(xiàn)在買的這個房子給父母住。
我支持年輕人因為剛需在縣城買房，畢竟大城市留不住身體，小城市留不住靈魂。不過我不看好在縣城買房做投資，自住的話只要自己覺得合適，買在哪里都是個人選擇。
*應(yīng)受訪者要求，文中阿陽、梓塵、張雨、大飛、星星為化名。